奚法正的家坐落在城郊天水河邊,一座很小的茅草屋,四周圍著籬笆。大門年久失修,歪歪斜斜。


    河邊常年有過往的行人,誰都沒注意茅草屋一眼,誰又能想到草屋的主人是一位當世名宿。


    穆長風和薛慕煙到達之時,他正拄著拐杖端著一盆小米喂院子裏的幾隻母雞,熱情地將二人迎進屋內,倒了兩杯熱水,道:“家徒四壁,連茶都沒有,讓二位見笑了。”


    薛慕煙貴為公主,從小錦衣玉食,本以為郊外的遺愛寺已經是天底下最簡陋的地方。沒想到奚法正的家連遺愛寺中被廢棄多年的廂房都不如。


    室內桌椅破破爛爛,連個像樣的擺設都沒有。窗戶上好多縫隙,寒風絲溜溜地鑽了進來。當即不客氣地道:“這是人住的地方嗎?”端起熱水一看,眉頭登時擰成了疙瘩,嫌棄水杯過於破爛,道:“這是人用的杯子嗎?”


    穆長風沉著臉瞪了薛慕煙一眼,道:“老伯有熱水給我們喝,已經很好了,多日不見,您身體怎麽樣?”他對奚法正的敬重之情已經消失過半,不過他善於隱藏心事,麵上盡是關切之意,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奚法正喘了一會粗氣,道:“能怎麽樣,活的一日算一日。小哥能活著走出古寺,想必已經解決了大麻煩。”


    穆長風言簡意賅地將發生在遺愛寺之事說了一遍,奚法正得知古寺中封印著血魔,驚駭不已,道:“憫州城竟然藏著一個絕世禍胎,這可如何是好?”


    穆長風道:“二十年前我太師傅與辛師叔聯手封印了血魔,老伯沒看到那女子的相貌嗎?”


    奚法正道:“隻聽到鬼哭嘶吼之聲,辛閣主連連嗬斥‘孽障’二字,我什麽都沒看到。”


    穆長風道:“老伯再好好想想當年之聲,可有什麽不解之處?”


    當年之事成為奚法正多年的夢魘,他實在不願迴想,可是穆長風已經發問,不得不按捺滿腔的懼意,仔細迴想二十年前的恐怖往事。


    “有什麽不解之處?”奚法正喃喃自語著,最終搖了搖頭。


    穆長風道:“我太師傅和辛師叔的神色可有什麽異常?”


    “異常?”奚法正一拍大腿,道:“還真有點不對勁,辛閣主和辛世賢先後走出古寺,辛世賢不知說了些什麽,神色間滿是悲憤,而且臉上都是淚水。當時我在想,或許那女子死的冤屈,辛世賢很是同情,此時想來才覺得不對勁,他一直都在流淚,傷心欲絕之極,就算再同情不忍,也不該哭成那樣。更像是……更像是……我嘴笨,不知該怎麽形容,總之是太傷心了。”


    薛慕煙忍不住插言:“就像死了親閨女一樣。”


    奚法正道:“姑娘這樣說倒也貼切,辛世賢的神情,真像失去了至親一般。他轉身走了之後,辛閣主也支撐不住了,坐在台階上獨自哭了好久。若非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辛閣主也會哭。老夫忘了問,姑娘如何稱唿?”


    薛慕煙根本不理會奚法正,直直地看向穆長風。


    穆長風的手緊緊地抓著衣袖,臉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絲毫不以為意之色。


    奚法正碰了個釘子,尷尬地笑了笑,道:“小哥以禁術封印血魔,來日是會遭到反噬的,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穆長風察言觀色,確定他的關切之情乃是出於真心,著實感激,道:“老伯不要擔心,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也許我很快就能找到解除反噬的辦法。”


    奚法正神色一肅,道:“家父的手劄上記載,世間沒有任何一種封印之術能將血魔永遠封印。封印的時日越久,血魔的戾氣越重,最終會憑借自身修為破印而出。唯一能徹底消滅血魔之物,就是巫女峽遺失二十年的誅魔劍,小哥應該盡快找到此劍,否則血魔出世,定會向穆家尋仇覓恨。”


    穆長風笑著道:“此事不急,現在最重要的是治好奚老伯的傷。白衣姑娘送我一枚圓石,能救老伯的性命。”


    薛慕煙道:“你相信此物能救他嗎?也許他用了之後會七竅流血呢?哈哈……”她特別希望那枚圓石是某種邪祟之物,更希望白衣女子沒安好心,要了奚法正的性命,倒是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穆長風道:“不會的。”


    薛慕煙不滿地道:“你這麽相信她?”


    穆長風道:“不是我相信她,而是根據事實推測。以奚老伯的狀況,想要他性命不必費這麽大的力氣。”


    奚法正道:“言之有理,以我現在的狀況,任誰都能輕而易舉地要了我一條老命。”


    穆長風拿出珠子遞了過去,奚法正捧在手心裏仔細地瞧了瞧,也不認識此物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將珠子緊握於手中,盤腿打坐。


    珠子發出淡淡的光芒,奚法正周身黑氣繚繞,盤旋片刻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奚法正胸口上的傷在瞬息之間愈合如初,睜開雙眼,已經變得神采奕奕,將珠子還給穆長風,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哥日後有什麽差遣,奚法正定會效勞。”


    穆長風道:“效勞不敢當,晚輩隻是有幾個問題,希望老伯能為我解開疑惑。”


    “小哥盡管問,老夫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奚法正傷口痊愈,力氣盡數恢複,說起話來聲音洪亮,拍著胸脯向穆長風保證。


    穆長風喝了一口熱水,突然一抬頭,兩道淩厲的目光射向奚法正,道:“老伯可認識我辛璃辛師姐?”


    奚法正的笑容轉瞬之間凝固住了,身體一顫,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老伯可認識我辛師姐?”穆長風緊追不舍,繼續嚴肅地問道。


    奚法正定了定神,道:“我怎麽認識辛璃那個丫頭,不認識,從來沒見過。”


    穆長風道:“老伯在說謊,我能看出來。”


    奚法正連連擺手,道:“老夫有什麽理由說謊,不認識就是不認識。老夫連辛璃的麵都沒見過。”


    “是嗎?”穆長風自信地一笑,道:“怎會沒見過,老伯在三十五年前親赴玉龍閣恭賀我太師傅八十大壽,難道辛師姐會不在壽宴之上?”


    奚法正一拍腦袋,道:“那時辛璃隻是個小不點,老夫哪裏注意到了。”


    穆長風誠懇地道:“辛師姐失蹤了整整二十年,晚輩心中甚是牽掛。懇求老伯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實言相告,晚輩心中感激不盡。”


    奚法正心有不忍,也想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可是念及自己與遠在肅州的妻兒,不得不狠下心腸繼續撒謊:“我什麽都不知道。”


    穆長風默然不語,心中頗為後悔。來此之前,他曾打算以不給靈珠威脅奚法正。念及他是個年過七旬的老人家,心中一軟,就此作罷。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穆長風暗暗打定主意,日後行事,切莫心慈手軟。


    薛慕煙一直看奚法正不順眼,存心捉弄一番,當即嘻嘻一笑,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在屋內轉悠一圈,找到了破爛不堪的廚房。


    三步並作兩步走進去,拿起廚房中一把破破爛爛的菜刀,對準菜板剁了起來。


    “當當當……當當當……”一聲又一聲,從廚房裏傳了出來。


    薛慕煙口中念念有詞:“我剁我剁我剁剁剁!先砍瓜,再切豆,最後一刀去剁頭!你個殺千刀的老色鬼,剁成九九八十一段去喂狼。”


    奚法正啞然失笑,道:“這個小姑娘在幹嘛?”


    穆長風心裏一動,道:“這個小姑娘不是普通的小姑娘,是紅蓮聖母之女,隱仙國的公主殿下。”


    “妖妖……妖族?”奚法正麵色如土,說話結巴起來。


    穆長風本來對白衣女子之言還抱有一絲懷疑的態度,見奚法正不知所措,最後一絲懷疑煙消雲散。


    奚法正焦急地道:“詢問辛璃之事,你怎麽把妖族的公主帶來了。請你們快走吧,老夫不怕死,卻不能不為妻兒著想,我不想惹禍上身。”


    穆長風道:“老伯不說辛師姐的事情,我絕對不走。”


    奚法正站起身,不客氣地往外推穆長風,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穆長風默運功法,任憑奚法正如何推搡,如泰山般巋然不動。


    薛慕煙仍然在廚房中不亦樂乎地碎碎念:“我剁我剁我剁剁剁……”


    奚法正“唉”了一聲,做了個手勢,示意穆長風悄悄地跟他出來。


    穆長風往廚房看了一眼,悄無聲息地跟著奚法正走出小屋,走出大門,來到河邊。


    河麵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頗為平坦。白雪覆蓋之處,還有人走過的足跡。


    奚法正麵色蒼白,指著河麵道:“二十年前,曾有數人在河邊議論辛璃失蹤之事,被突然出現的妖族所殺,屍體就被扔在河裏。我不是不想跟你說辛璃的事情,隻是我一旦說出,總有一天會像那幾個人一樣,慘遭殺戮拋屍河中。不過是議論了幾句而已,你說他們死的冤不冤?”


    穆長風大吃一驚,道:“此話怎講,說了辛師姐的事情,為何會死於非命?”


    奚法正道:“二十年前,辛璃無故失蹤,在江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她到底是死了還是失蹤了,一時之間眾說紛紜,成為一樁無解的懸案。”


    穆長風道:“正因無法確定辛師姐是失蹤還是亡故,我才要查,我二人同為玉龍閣弟子,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我一定要查個一清二楚。”


    奚法正道:“不要查,也不要再問。向你透露了辛璃的信息,妖族和雙子門會一起置我全家於死地。也定會置你於死地。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辛璃就算死了又如何,那是她命定的劫數,辛閣主都沒有追查,你就不要強出頭了。當年為她強出頭的人,都是不得好死的下場。”


    穆長風更是驚訝,道:“曾有人為辛師姐出頭?”


    奚法正道:“我隻能跟你說,辛璃失蹤後不久,妖族聯手雙子門一起抹去了她存在過的痕跡。包括辛世賢夫妻和兒子的痕跡一並抹去了。玉龍閣自始至終沒有出手幹預。有很多得過辛璃恩惠的人不滿妖族和雙子門的所作所為,想要為辛璃討個說法,結果全家都死於非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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