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孚殿一夜無主,廉如守在殿內,想到今夜杜先生和明王終於款曲相通,忍不住便偷笑出來。


    “這更深霧重的,怎麽就你在殿裏呆著,”翠荷送完太後迴來,尋中孚殿內外不見明王身影,不得問,“大王呢?”


    “迴姑姑話,”廉如趕忙作揖,“明王大人交代,今夜自有歸處。”


    “這什麽話。”翠荷本就看廉如不順,他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實在太過通透,瞧著讓人難以藏下秘密,與這幽深的乾坤宮格格不入,望著就令人生厭,“你日日伴駕左右,怎可讓大王一人在深夜獨行?”她說著就要出殿去找。


    “姑姑且留步。”廉如趕忙快步阻下,怕給先生橫生枝節。


    “你一個下人,竟敢攔我。”翠荷喝道,剛要走,卻被廉如口中送出的三個字絆住了腳步。


    “式微堂。”


    廉如澄澈的聲音入耳,說者不過是一時情急,聽者卻是心頭一緊,袖中暗自留下一手。


    “姑姑您事務繁忙,定是不會記得每次拜訪時為您看茶的小侍。”廉如本是想賣個人情,一個出身乾坤宮的姑娘家每年會避人耳目地來堂裏幾次,必是不想他人知曉,“您近日操勞,還是早些歇息,廉如便自不會多說。”他語氣算不上是威脅,但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卻不知再轉身時,翠荷已換上另一副麵目。


    “我在堂裏,幾時喝過茶?”


    她目露笑意,掩著殺機,袖中銀針在指尖流轉,步步逼近。


    “你這個小夥,眼力和記性,倒是精巧。”


    翠荷嘴角揚笑,音色卻沉著,她一步步地逼,廉如卻咫尺未退,仿佛不知大禍將至。


    “姑姑莫急。”廉如閃著一雙鹿眼,從頸項裏掏出一串琉璃念珠亮在翠荷眼前,“您還是先將袖內的器物收好,利器傷人,總還是危險的。”


    翠荷定睛一瞧,即刻便認出了那串珠子,狐疑道,“這念珠,你從何處得來?”


    “入宮前杜大人贈給我傍身的,”廉如又將珠串收好,“大人說,這串念珠隻要給式微堂的人見了,對方必不會留難。”他不好意思地向翠荷抿了抿嘴,撓了撓腦袋,才又舒緩一笑。


    “杜若?”翠荷皺眉一忖,這念珠是堂主的隨身物件,她自然是熟悉,隻是奇怪為何會跑去杜家二公子手上,以堂主的身手,斷不會是被生搶。莫不是被杜若使了什麽手段,騙去的?但眼下念珠在這小鹿男手裏,她也不便妄加揣測,決定還是之後找機會問一問堂主為好。


    翠荷再見這小子一臉傻樣,睨了眼,心裏畢竟有幾份不快,不過是一介男侍,杜若竟能將念珠相贈,又思來想去這其中隱情,更是沒好氣地哼了聲,便悻悻走了。


    三月草長,四月螢飛,五月卻是又霧又雨,捉摸不定。晨光未亮,杜若便在伏宿懷裏睜眼,見他正撐頤望著自己,想是一夜沒睡,眉眼一彎,柔聲笑了。


    “不累?”他將寢被往伏宿身上扯了扯,怕他肩頭受凍,自己倒是起身去窗邊裏衣外衣,一件件穿了起來。


    “先生這是要去哪兒?”伏宿見狀自是心裏緊張,一下坐起,生怕他走,更是手足無措,在被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去哪?”他竟隨口一聲輕笑,“同你迴中孚殿,可好?”


    “誒?這,不,”伏宿見他一反常態,更是慌亂,舌頭一打結,連個完整的句子都難吐出來。


    “一陣也該上朝了。”杜若依舊是不疾不徐地溫言,自己三兩件長袍很快整裝,便提著伏宿的衣物配飾幫他穿戴起來,“醒醒氣,得先迴中孚殿換朝服才行。”他見伏宿眼神中三分驚訝七分困惑,便舍不得再捉弄,“我們先迴殿裏,再去上朝。我和你一起。”


    於是當廉如半夢半醒聽見動靜從案上起身時,他見著的,是一個從三七驚惑轉為十分欣喜的六道明王,和伴君身側笑意盈盈的六道國師。


    赤裸裸的新婚燕爾啊。


    伏宿側目看杜先生的眼神都甜得黏糊。他趕忙識相地請安想走,卻是被杜若叫住了,問他在宮裏可還習慣,若是要迴國師府隨時都可,倘若有別的願景,也但說無妨。


    廉如眼前一亮,又是半黯下去,揶揄地說他想念書。


    “念書就念書,有什麽為難的,”伏宿搶著應允,“宮裏這麽多學士,還有藏書閣裏成堆成堆的書卷,都由著你。”


    “大王誤會了。”廉如卻往杜若身後側了一步,頗有些找到靠山的意思,“廉如還是想隨在杜大人身側,想拜杜大人為師。”


    果不其然,伏宿臉上立馬架不住了。杜若心裏暗笑,卻也是知道他的心思,便迴了去:“廉如你來遲一步,我已收了一名弟子。但若是不棄,你大可在我身邊。我國師府裏的卷籍,也不比乾坤宮裏的差。”說完他又向仍繃著臉著的伏宿柔聲提醒,“時辰不早,該上朝了,明王大人。”


    這恢弘肅穆的和坤殿內,百官之中仍有人趁主君未至在私下竊竊,一說國師從昨夜就告假未赴王宴,方才撫順堂裏也未見身影,怕不是家中有事,亦或是身體抱恙,一說國師如此,不過是行跡散漫,目無聖威。慕白倒是沒有出聲,靜候著主君上朝。


    “恭迎聖駕——”


    朗朗傳聲之後,那一身狻魔王服便映入眼簾,並,在眾臣詫異的目光下帶出一片水青色來。


    那身披水青的青年,掛著一臉自滿而傲慢的笑,隨他們的六道之主一同走上殿位,在王上入座之後,朝他欠身,行了行禮。如果說今日的朝堂為何散得如此之快,必不是六道國泰無事可奏,而是他們的國君,在慌亂無措之下,匆匆宣了退朝。


    而這出乎意料的驚忙,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實了六道國師,蠱惑聖聽,攪亂朝綱的罪名。


    他杜若,在行了禮之後,不急著退殿歸位,反倒朝那位年少氣盛,剛過十八的大王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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