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安頭一次包餛飩。


    沒想到看著簡單,真做起來卻不容易。


    宰相餛飩他是沒本事包了,連正經餛飩他都包壞了好些個,才剛摸著門道。


    早知道就找個禦廚請教一下了。


    那丫頭等這麽久,該餓著了。


    這些天盡沒什麽胃口,難得有想吃的東西,可別因為自己的手藝而拖後腿了啊。


    梁以安暗自鼓勁。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就突然腦門一熱,薑玲瓏說了句從來沒吃過以安哥哥做的東西,他就大手一揮,撩起袖子往小廚房來了。


    這不僅是心頭一熱,這是上頭啊。


    梁以安一邊包著餛飩,一邊不禁唇角上揚,眼裏都是薑玲瓏吃這些餛飩時候的模樣。


    哎呀。


    真好。


    他的笑聲忍不住從鼻腔裏悶出來。


    若不是小廚房裏的下人都迴避了。


    恐怕看著此刻的梁以安,會有人去找顧老來給他瞧瞧。


    煎餛飩倒是沒有想象當中那麽難。


    梁以安三兩下將煎餛飩裝盤,又想起之前蔡長安熱了岩塊保溫,於是他再拿火鉗送了些炭石進去爐灶裏,同時取了鐵盤墊在食盒底部,等炭石一熱,先將炭石碼在鐵盤上,再把裝餛飩的盤子小心地放進食盒。


    食盒就那麽點大,放進去的時候,手指邊緣捧著盤子的地方難免和炭石相觸,好在它溫度不高,隻是紅了指尖,並未像上次蔡長安那樣起了泡。


    梁以安萬事俱備,提上食盒,揣著一瓶醬汁,出了小廚房向清元殿而去。


    一路上,宮人紛紛行禮,罕見主子有過這般神色自在的時候。


    小廚房去清元殿的路不長,可在曌王稍顯輕快的步伐中,卻足夠他勾起以往一個個片段的迴憶。


    瓏兒剛來紫霄宮時懵懂可憐的樣子。


    十四歲生辰時,捧著禮物,滿園子跑著,逢人就獻寶似的樣子。


    她初來葵水,不以為意,熟練老道,倒弄得他有些窘迫,不知該怎麽照顧,無措的樣子。


    她在花園裏栽花,澆水,還非要挖土找兔子窩時的新奇。


    她在和他對弈之後,氣得鼓起一張小臉時的不服氣。


    她偷偷幫著逸兵包紮療傷,靜如處子,雅如神女般,在玄廊的夕照下的溫柔光輝。


    他某次胃口不佳,她就像個小仙子般當天晚上跌跌撞撞捧著一盤底麵煎得金黃酥脆的餛飩跑到他寢宮去。


    他某次說自己入睡困難,她就搬了椅子,跑去他床頭坐著,說要給他講枕邊故事。


    結果這個叫西遊記的故事聽得他越發精神,一整夜裏,她都困得腦袋入小雞啄米一般熟睡在椅子上了,他還炯炯有神,津津有味。


    西遊記裏有個玉兔精,原本是廣寒宮裏嫦娥的陪寵。


    他覺得和她很像,她也是落入紫霄宮裏,長伴他的一隻小兔子。


    那時平王管薑玲瓏喊玉兔姐姐,他還吃了一驚呢。


    紫霄宮裏的人都說,小小姐要是長大能當他們的曌王妃就好了。


    那紫霄宮裏一定每天都歡聲笑語,熱鬧非常。


    梁以安訕然一笑,很多事情,如今才將將明白。


    廣寒宮裏的玉兔,位列仙班,錦衣玉食,都會無聊到下凡看看人間。


    這一座冷清的紫霄宮,又怎麽能留得住藏得下她呢。


    自從將薑玲瓏送迴薑家之後,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似乎遺忘了當初這些感受,模糊了對這位義妹的定義。當他聽見她出嫁的消息時,第一反應是一種自己的快樂再也迴不來的恐慌,以及遭遇背叛的憤怒。


    他對她那麽好,那麽照顧,為什麽她還要去別人府裏?


    他將她送迴薑家不過是權宜之計,她為什麽不能等他?


    他一怒之下收迴兩人義兄妹的關係,可又在她大婚當日頓感後悔。


    他其實早就知道的。


    這不複存在的義兄妹關係,將她推得更遠了。不然她婚後依然可以去紫霄宮,他也可以在想念的時候前去遣雲山莊拜訪。他根本沒有說一定要娶她,他隻是想要這一份無憂無慮的快樂能時常圍繞在自己身邊而已。


    他也是希望她能夠一直展顏,一直幸福的。


    他一邊焦躁自己的開心果去了別處,卻又一邊連她的婚嫁賀禮都準備好了。


    可那些禮物,卻爛在了紫霄宮的內庫裏,再沒有名頭送出。


    有些事,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曾為她動心,曾因她而覺得人世歡愉。


    可他更多的時候,就是想逗她玩,對她好,偶爾再捉弄她,像個普通的兄長一般。


    薑玲瓏問他男女之間,是否隻有情愛之時,他這才幡然醒悟,從牛角尖裏退了出來。


    對他而言,要留下她,要和她有所羈絆,似乎隻有娶她為妃這一條路可走。


    可對她而言,對那幾個司家人而言,或者,至少對司賢和司秦而言,即便沒有血緣,她也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女兒。


    家人這一羈絆,又何必非要什麽血緣不可?


    薑玲瓏奮不顧身,本能地擋在他身前的時候,難道不正是將他看作家人,對他珍視非常的證明嗎。


    她愛他,從她的跋山涉水,從她的挺身而出,甚至從她彼時失望怨懟的眼神中,不是一次次地證明了麽。


    盡管這愛與他的略有不同。


    在紫霄宮的三年,對她而言並非隻是她每次所說,一處庇護那麽簡單。


    三年間他們兄妹二人的相處,在他自己,也在她的心裏,留下烙印,留下了份量。


    梁以安心中難消的鬱結在她昏迷轉醒之時就早已悄然解開。


    他第一次當人哥哥,所以有些遲鈍。


    其實隻要妹妹健康,開心,他可以什麽都不求的。


    思及此,曌王的唇角微微上揚,人行至清元殿,見殿門緊閉,便自己拉開殿門,笑意盈盈地走了進去。


    殿內很安靜。


    幾乎是落針可聞。


    他知道顧青崖這個時間是在太醫院處理常務。


    可連著內室也靜默無聲,仿佛毫無人氣一般,這就讓他覺得有些古怪了。


    一入內室,王榻前的圓桌上散落著雀牌。桌沿上,平王,蔡長安,橙月紛紛伏案。


    他去探了鼻息,好在隻是中了迷香。


    下一刻,他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們都在。


    那,薑玲瓏呢。


    梁以安一氣之下,將食盒砸在桌麵上,深吸一口氣,努力克製情緒。


    被這一聲驚醒的蔡長安猛地坐起,驚嚇中迴頭去看曌王。


    他正黑著一張臉,氣壓極低的咬著後槽牙強忍怒意。


    “胡鬧!”


    梁以安甩袖,疾步出了清元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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