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頓了頓,又湊近薑玲瓏低語,“奴婢畢竟是這宮裏的大總管,您可舍不得將奴婢打發出去,這在奴婢那些小的們麵前駁了麵子,以後就管不住人了。”


    薑玲瓏覺得這人就是個貼上來的無賴,可是這無賴說的句句都是體己的話,做的件件都是貼心的事,更何況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實在討厭不上,就讓蔡長安待著了。


    湘娘獨自收拾,薑玲瓏抱著初晨進進出出給她搭把手,連帶著司崢也一起幫忙。


    苑子前麵就隻剩薛安還在。


    他本來也想去幫忙,但薑玲瓏不讓,要他看護好這裏,還要他不拘小節,不要老是在意這些有的沒的。


    看了看人在苑裏的蔡長安,薛安撓了撓頭,選擇忠於職守。


    “蔡公公,您要不坐吧。”薛安給蔡長安拉開一把椅子。


    “這郡主和平王還在忙,奴婢可不敢。”蔡長安擺了擺手,又親切地詢問,“薛公子住得可慣?有些什麽需要奴婢添置的?”


    “沒什麽,把那些收了的暗器還給我就好了。”薛安看出來這個人精不過是和自己客氣而已。


    “哎喲,這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奴婢可不好做主。”蔡長安嗬嗬笑道,甚至有種憨態可掬的模樣,“再者說了,暗器不長眼,萬一出了什麽事薛公子莫不得連累平王和郡主殿下?奴婢曉得您是要護衛這小築苑的,要不然,奴婢去錦衣衛那兒討把到來?您用刀稱手還是用劍?”


    “……刀吧。”


    “行啊,這點事奴婢還是能辦的,保管給薛公子挑一把好刀,新開刃的。”


    “多謝公公。”薛安作揖謝禮,頓了頓,斟酌了一下,又說,“公公不必自謙,也不必自稱奴婢。這話我雖說的有些逾矩,但我主子為人不講究這些尊卑。”自從玄鬼營出來,他肩上沒了暗殺的任務,不需藏蹤納影,反倒跟著薑玲瓏一路讓好些人見了自己麵目,也同許多人有了交談。


    這對他而言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隻是偶爾,他把握不了聊天的分寸,總是透露出直率的一麵。


    “我心裏敬重蔡公公。”薛安聲音不大,但難得隻有他們倆單獨相處,他又覺得隻有自己才能懂得些許蔡長安的從不外露的苦悶,“您在我眼裏,是條漢子。”


    蔡長安一愣。


    是條漢子?


    他嘴角一抽,“薛公子啊,您確定不是挖苦奴婢?”


    薛安疑惑,快速眨了眼才反應過來,“不是不是,是我失禮,說話沒頭沒尾。”他連聲抱歉解釋,“我的戀人原是位軍參。所以見著公公看人的眼神,就知道……才會佩服公公您的一腔忠心和付出。”薛安朝蔡長安施了個全禮,恭敬地躬身,“若換做是我,可能下不了如此決心。”


    “……”


    蔡長安立在原地看了薛安許久。他並未迴話,既沒有被人戳破心事的惱怒,也沒有遇見知心人的欣喜。蔡長安的眼神從來不讓人覺得銳利,可也正因為掩其鋒芒,才教人捉摸不透。


    一如現在。


    他必然是不喜有人這樣探究自己的私事。


    可那人又如此赤誠,竟讓人覺得有些無措。


    “奴婢還是趁早去給公子取刀吧。”蔡公公換上笑臉,盈盈撫著拂塵告退。


    薑玲瓏和湘娘收拾到一半,初晨又哭著要吃奶,湘娘便接手抱著孩子入屋,司崢就幫著薑玲瓏一起將廚房收拾幹淨。


    “姐姐啊,原來下人的活也不好幹啊。”司崢踩著板凳,湊在薑玲瓏身邊和她一起洗碗,“是不是以後湘娘做飯,我們就要洗碗?”


    “湘娘何止做飯呀。她還照顧初晨呢。金瞳小子,要是沒有她那份心,連和初晨共處一室的誠心也不會有的。”薑玲瓏嘴裏輕巧說道,手上動作不停,很快就將洗好的碗碼放整齊,“她有恩於我,有恩於初晨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瞧司崢,“你也有恩與我,是我們崢兒掩護長柳離開的。”她擦了擦手,再去摸了摸司崢的腦袋。“謝謝你啊,崢兒,還在曌王身邊幫著拉好感。”


    她從不覺得自己在感情上愧對梁以安,但在人情上,梁以安確實是因為她才不得不挺身當了他不願意當的霖國君。她曾誤會他是等著鄺毓與梁王相鬥,坐收漁翁之利主君之位。可在穀悍無事一個人冷靜下來細想的時候,她就發現其中違和了。


    他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者,論權謀的手段和強硬的手段,他不比任何人差。若他想要這個王位,何必等到六年之後,等梁雁染將自己的眼線和親臣都安置妥當,才來奪位?


    他一早與司賢暗結,甚至允許司賢將自己的私兵養在霖國境內。


    如果當初先帝駕崩之時,他就質疑梁王手中遺詔,連同鄺丞相等幾家知情的臣子,攜著殷實菅手中暗影的護衛,對於王座的歸屬,根本是唾手可得。


    可他什麽都沒做,安安靜靜地看著事態愈發嚴重,看著生靈塗炭,看著梁王登基。


    直到六年後,梁王求娶穀悍郡主之時,他卻出手了。


    於鄺家,他是冷眼旁觀的局外人。可是於薑玲瓏,他是目的明確的有情人。


    薑玲瓏在這次見麵之前,對梁以安的感情一直很複雜。她並著鄺毓一同厭惡梁以安對於霖國社稷的無動於衷,對於忠臣良將的枉顧人命。但梁以安可以一直私下掌權,不必非要登上台麵的。


    他如今這般在鄺毓等一幫過往知悉詳情的忠臣麵前自降身價,撕開自己的偽裝,弄得裏外不是人,多數是因為她自己。


    她覺得自己被迫成了他的共犯。


    可這次見麵,她的心思產生了微妙的轉變。她在見到梁以安的那一刻起,看著他不若從前清風朗月的眉眼,突然明白了梁以安的為難。


    這王座上的為君之人並不快樂。縱使溫和依舊,卻沒了從前的開朗。他被禁錮在一宮之中,隻能為天下萬民鞠躬盡瘁。


    他見她時眸中一亮,並非出於對她的情誼,而是在她身上見到了往日灑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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