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語是笑嘻嘻地被蘇瑾僩架來翠巒殿的。


    他身上纏了繃帶,又穿了厚重的冬衣,加上傷痛,走起路來不僅一瘸一拐,還有些僵硬。


    他人還沒入殿,聲音就先飄了過來打招唿,“夫人莫怕啊,小的這傷不打緊的。”


    薑玲瓏已經躺去了藤椅上,聽見聲音便抬頭去看,見著儂語進來的瞬間,他臉上喜色盡消。


    “夫人,這,”他去了一次晉綏迴來,還不知道洛河具體發生了什麽,也沒人和他說薑玲瓏墜階之事,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見到了枯瘦枯瘦,麵如土色的薑玲瓏,一下子由駭轉憂再轉怒,大喝,“哪個王八羔子幹的狗事!看爺爺我不宰了他!”說完繃不住,連聲咳嗽。


    “好了,你也太平一點。”蘇瑾僩看不過去,“分明就還不能下地。別再崩了傷口。弄髒翠巒殿,橙月還得打掃。”


    “得了得了。”儂語擺手,“不妨礙你憐香惜玉。”


    說話的檔口,蘇瑾僩的香玉帶著人進來架屏風鋪床榻了。


    儂語見了腿軟。


    “夫人,真要住啊?這怕使不得誒。”


    “從前他就讓你當我的暗影,算起來也差多等於同寢同食。”薑玲瓏眉毛都沒抬。


    “怎麽不差!”他靠著蘇瑾僩,跌跌撞撞衝去薑玲瓏麵前,兩臂長得老開,在空中比劃,“這中間的距離,這差距!夫人您品品?”


    “這距離怎麽了?”薑玲瓏抬眼接了話,開他玩笑,“我一個怏怏病人,還能吃了你不成?”


    儂語噎了,搖頭惋惜,“夫人你變了。打從莊裏出來你就變了。”


    薑玲瓏不理,朝蘇瑾僩使了眼色,後者就把人往裏麵鋪好的床鋪上扔。


    “哎你輕點。”儂語捂著心口,又咳了幾聲。


    “你主子忙完了也會迴來。”薑玲瓏朝屏風那邊悠悠丟出一句。


    隻聽見被褥翻動的聲音,不消一會兒,裏麵便沒了動靜。


    蘇瑾僩跑去偷看。


    儂語筆直躺在床上,被子蓋到了頭頂,聽見蘇瑾僩的腳步聲,隔著被子表忠心,“我睡了啊,什麽都看不見。”


    蘇瑾僩氣笑了。


    他出來就朝薑玲瓏揶揄自家的傷員兄弟,“夫人您看,臉皮比姑娘還薄。我受傷那會兒還是您給裏裏外外親自包紮的呢,也沒見我害臊。這家夥,八成心裏有鬼,心虛。”


    儂語聽他越說越沒譜,氣得丟了個枕頭出來。


    引得殿裏兩個姑娘,薑玲瓏和橙月樂得偷笑。


    張啟明安排得當,又匆匆趕來複命。他風風火火奔來,剛邁入殿門,就見殿裏油燈通明,擺著屏風,像是後麵歇了人,一群人臉上表情還來不及收,似乎才在說笑。


    不說怠慢,也至少太過輕鬆了。


    他這一愣,忘了行禮,呆站在原地。


    “都尉,何事前來?”薑玲瓏眼角還帶著笑,迴望他,算是招唿。


    “啊。”他才迴過神來,拱手便道,“按城主吩咐,平南王人馬已在城外紮寨,柴火也送了,管夠,不怕凍著。這一來一去,下臣還是沒見著平南王身影,恐怕這三萬人,並非軍中主力。”


    薑玲瓏頷首,心道張啟明雖在城中內營,沒多少實戰經驗,人卻很敏銳。


    有些人雖不曾參戰,卻能教出優秀的兵頭和軍官。


    她看了眼張啟明,三十多歲,還能再教個三四十年。


    張啟明不知她心裏想法,見她點了頭又沒有說話,便繼續,“故此下臣特意來時先和鄺大人碰了頭。


    東西兩處城外,雖看不真切,但隱有火光閃現。


    距離尚遠,估計是在城郊埋伏。”


    這風雪,說要下一整晚,便真是有下足一晚的勢頭。犯者必要禦寒,這偶爾出現的火光如果不是鄺毓有意蹲等,怕是城衛兵視線縮在茅笠鬥篷之下,很難及時發現。


    “三麵有伏,下臣已著人升了北門石橋,若是有船隻過江而來,定能發現。”


    北門是當初薑玲瓏入城時過的城門。出去往北,經過兩個大城,三四小鎮,便是晉綏。


    也是距離平南軍最遠,且難繞的城門。


    若是有接應,那也是晉綏來的城中軍。


    希望司賢不要撞上他們才好。


    “另外,鄺大人還要下臣帶話。”張啟明的聲音打斷了薑玲瓏的思路,她想著司賢可是賊精賊狠的野郎官,便不再亂想,靜著心氣聽張啟明把話說完。


    “今日便先在南城樓上連夜趕製,明日午時,城主便可登樓。”


    “辛苦大家了。”薑玲瓏聽他這麽一說,覺得尚可掌控,又朝橙月說道,“今夜可要辛苦些了。橙月去庫房看看,我記得還有一些牛皮,羊皮手套,統統拿來,給都尉帶走。再拿禾悠然開的薑湯方子,親自去大營和南門一趟。看著夥夫將湯熬了,務必分發下去,人人有份。多方人數多少還不得而知,咱們的人可不能病倒了。”


    橙月應是,便行禮欲退。


    那些牛皮,羊皮的手套,都是從前留在行宮的貢品,張啟明暗自感歎韶華郡主出手闊綽,也施禮退下,跟著橙月走了。


    人走後,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殿外的冷風往裏冒進,才讓人察覺到寒意。


    蘇瑾僩將殿門關了,自己也待在殿內。


    倒不是怕冷,是怕儂語在裏麵,萬一之後被人閑言碎語。他留下,算個人證。


    關了門,他瞧瞧地上的方枕,過去彎腰,替儂語撿起,塞在他脖子下麵。自己也找了把椅子,坐在屏風後邊,不打擾夫人休息。


    薑玲瓏躺迴椅上,卷了卷毯子,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夫人為何憂慮?”他輕聲問道,“想來平南王也不會貿然攻城。”他對自家主子很有信心。都是戰場上過命的交情,見識過鄺毓雷霆手段和莫測計謀。


    “鄺毓在,我不擔心洛河。”薑玲瓏半張臉蒙在毯子裏,說出話逸出絲絲暖意烘在自己麵上,“我是怕二哥。”


    “他這是迴去撒野,添亂。還要替王上找一樣東西。”


    “要在傅嫻雅將裹秋宮整個翻過來之前,將東西找到帶迴。”


    她說著說著,又不說話了。


    空氣靜止。


    蘇瑾僩不知她說的東西是什麽,怎麽就讓薑玲瓏這般擔憂司賢安危。莊主一個異鄉人在這裏都不必擔心,穀悍的野郎官,不是更該,隻有別人遇見他,提心吊膽的份嗎。


    “什麽東西這麽打緊?”


    他想不明白。


    “一樣……將傅嫻雅和城中軍牽製在晉綏的東西。”


    薑玲瓏頓了頓,又說,“一樣,能夠攪動乾坤的東西。”


    蘇瑾僩聽得更糊塗了。


    穀悍還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敢情穀悍太後為了它,可以暫時不取小王上的性命,並且可以利用它一定天下?


    蘇瑾僩眼中精光一閃,抬頭正對上薑玲瓏投過來的目光。


    他還什麽都沒說,她卻是已經微微頷首。


    蘇瑾僩把了把椅子,讓自己坐直。


    竟是傳國玉璽!


    要是傅嫻雅有了玉璽,洛河的兵權隨時可以收迴,連王上都可以廢了再立。


    也難怪攝政王留在晉綏按兵不發。


    “裹秋宮裏眼線太密。”假寐的儂語這才發聲,“野郎官此行吉兇難料。”


    儂語當時在宮裏,也是想碰碰運氣,轉去先王的仁壽宮裏看看有沒有藏東西的暗格,才會被太後的人識破,一路追殺。


    他們當時還不知道他要找的是玉璽,隻當他是手腳不淨。當然,等追到洛河,也就明白他的目的了。


    宮裏此刻一定更加嚴防死守,那些追殺的死侍,估計下手也會更歹毒。


    “我問過崢兒。他沒見過。也不知東西在哪。”薑玲瓏悠悠地說。


    所以才暫時以私章代替。


    “宮裏還有鐵騎。”她靜靜地說,不知是在給誰安慰,“幾位兄長聯手,不會有事的。”


    說完便翻了身,側睡在躺椅裏,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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