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選官這樣百年都遇不到的新鮮事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南城門下投票。還有一些謹慎觀望,過來看熱鬧的。選票按現有的戶籍信息發放,以滕紋紙製作,是鄺毓給拿來的,不易冒假。洛河不大,城民約摸二十餘萬,除去婦孺兒童與年邁長者,幾乎十多萬男丁皆是城兵。告假的士兵被家人拖出來一同看熱鬧,那些敢於上前投票的人也都是小心翼翼,試探性地走到票箱跟前,將手中選票折了又折,才塞進去的。


    洛河成人大約在十八萬,薑玲瓏估計前來投票的人可能在半數上下。畢竟第一次吃螃蟹,難免心慌。


    投票期限一過,仍留在城樓下好奇想看個究竟的百姓就見到城樓上起了王駕,傳說中被攝政王當親兒子教導的穀悍王坐在八人高抬的座輦裏,頭戴禦宵冠,身穿金絲袍,威風凜凜地出現在人們眼前。在他之後才是城主韶華郡主,與司家二世子,野郎官司賢,以及副都尉陳恪,和順道來看看熱鬧的攝政王妃趙蒔曦。


    那頂座輦原本是曦妃當日送給薑玲瓏的,收禮的人卻說自己多走動走動有益分娩,轉手便給了司崢,正好他進出需要這些排場。趙蒔曦倒沒說什麽,見王上喜歡,她便樂意。


    城下起先一片嘩然,又瞬間噤聲,眾人聽說王上在無事宮中養病,誰都沒想到今日的民選官會讓禦駕親臨。當然,令人愕然的還有他們城主那藏不住的孕肚。薑玲瓏本就沒想遮掩,一手托著肚,一手略扶著腰,端莊之中透著自在地神情。似乎那些人言對她絲毫沒有影響。


    不知誰高聲喊禮,大夥兒才反應過來,紛紛行跪禮,拜向城樓,“王上萬安!郡主金安!”


    司崢入座後抬了抬手,邊上便傳了音來——“起。”百姓這才起身。


    城樓之上突然放下三卷長布,頭上分別寫了三位將領之名,陳恪離座向眾人施禮後走去城樓邊,朝下吩咐,“唱票。”


    唱票?


    是要當中亮票的意思嗎??


    百姓再次嘩然。這不是拉攏民心的舉措,是實實在在由民選官???


    人群之中起了不小騷動。


    隻見兩位文官過來打開票箱,身後各有三名兵士攀著繩梯,執筆在空白的巨型長幅上計數。那票箱由木製包著鞍皮,箱體防水且巨大,足夠容下二十萬張票子。開箱的那一刻,裏麵目測確實未滿,票數過半。


    唱票之事持續了三日。從天蒙蒙亮到日落西山。如此無趣冗長的過程,前來觀看的城民卻越來越多。那些投了票的就真心開始希望自己選的人能中,那些沒敢投票的,除了有些懊悔外,心路曆程也可算得上跌宕起伏了。


    當真是民能選官?所有人都想親眼見證。


    王上與城主每日必會親臨,陳恪監票也一絲不苟。趙蒔曦因著還有司晃,出門又沒帶隨行丫鬟,後邊兩日就沒有再來。司賢神出鬼沒,有時下午會出現,等日落同司崢和薑玲瓏一道迴去。


    第三日日落時分,終於出了結果。實際投票十二萬三千七百五十一人,除去因著寫錯名字或不會寫字而以畫替代等等諸如此類原因的無效票外,實際計票共九萬七千多人。洛河校尉張啟明以五萬多票的半數優勢當選洛河都尉。穀悍王當場下詔按印,韶華郡主親自為其佩戴都尉雀翎。


    至此,全城鼎沸。


    百姓們說不清自己為何如此激昂快樂,隻覺得心中某處的熱情被人拉響,那城牆上密密麻麻的計數長幅,早就印到他們心底裏去了。酒樓自發大擺流水宴席,各個店鋪幾乎都備了伴手禮免費派發給過路的民眾,不知是誰備的煙火,在山頭無事宮上空炸開,將氣氛推向至高。


    按計劃張啟明還有就職演說要發表,向著百姓有所承諾。司崢也備了稿子,私心想借機犒賞他的玉兔姐姐,為她爭更多臉麵。這些,都被歡唿聲給淹沒了。


    陳恪見收不住場,樓下局勢太過歡脫,扭頭想去向薑玲瓏請示。


    卻見她在身後漫天絢爛下淚流滿麵。


    她感受到視線,不太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托著肚子離座走近陳恪。


    她抬臂,輕輕擁抱了他。


    接著是張啟明,司賢,和司崢。


    又在眾人未及反應的僵直中獨自離場。


    有人在漫天喧囂中等她。


    “你聽見了嗎?”她朝著宮門口矗立的人影問,音色之中還帶著些許哽咽,“那些歡唿。”


    又一朵流金在頭頂炸開,盛大而光彩。照耀出那人俊逸的輪廓,和卸下鋒芒的眉眼。


    “我隻聽見你哭,聽見你笑,”鄺毓清泉般的眸子裏映著那張乖巧純良的臉,煙火在她身後璀璨,將她襯托得如玉如珠,美不勝收。他唇角逸笑,去牽她手,“我隻聽見你快樂。”


    薑玲瓏次日晨起還有些恍惚。


    想來她一個小護士,怎麽搞得像逸仙先生一樣棄醫從政,喚醒民智,實在是太不自量力,膽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她洗漱完畢就先朝空中拜了拜,希望自己沒有過分。醫還沒什麽醫術,就想著大包大攬,險些站在製高點上瞧人了。她心裏想著,又找人通傳陳老,要他來翠巒殿議事。


    翠巒殿和議事兩個字若是分開看,都不錯。可要是合在一起,陳恪手中的茶盞差點沒翻。


    上次薑玲瓏坐在床邊吃包子的模樣還曆曆在目。吃一個包子,搞出一個民選官來。這次,要吃什麽?


    還有這姑娘昨夜輕飄飄的擁抱,也讓陳恪心裏別扭。就好像他明明沒做什麽好事,甚至還去王上麵前打了小報告,卻被人統統無視,毫不計較不說,還和他共同分享喜悅。亦或是說,這喜悅裏帶著友善的嘉獎?


    陳恪在官場上見過太多人情世故,他自認油鹽不進,卻有些本能地迴避與薑玲瓏見麵。


    好歹收拾妥當去到無事宮,在翠巒殿門口就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包子還沒好嗎?再不快點,陳老就來了!”


    陳恪後背一激靈。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著要不還是讓人先吃口早點。


    橙月端著膳碟從他身後走過,人正立在殿門口,剛朝裏麵招唿說包子來了,卻又止步側頭,一臉疑惑地朝門側薑玲瓏與司崢看不到的地方問,“打遠就瞧見副都尉在門口了,怎麽不進來呢?”


    陳恪老臉一紅。


    果然沒規矩的主子,帶的下人也沒規矩。


    他悻悻白了眼橙月,甩袖入殿,神色已經恢複如常,“臣下參見王上,參見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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