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鄺毓算著下朝的時間,帶薑玲瓏進了宮。薑玲瓏行動不便卻神采依舊,她淡抹口脂,描著一對平柳長眉,纖纖玉手搭在鄺毓臂上,分明是清淡嫻雅的裝扮,卻明豔動人。霖羨第一美人,美得不妖不冶,不媚不嬌,卻沉魚落雁般有著讓人雖不至一見攝魄但會逐漸沉淪的從容與端莊。市井話本有雲,薑家小小姐襲成其母之姿,雖非驚魂奪魄之貌,卻能教人一眼難忘,再不記旁的鶯燕是何模樣。


    兩人不疾不徐,慢慢便到了乾元宮,得通傳入殿,見殿上已站著兩人,鄺毓心知梁王早就知道他們來意,早召了人,在殿上等候。


    薑玲瓏看背影就知道是誰,輕輕搭在鄺毓臂上的手不由抓得緊些。她暗自緩緩深一唿吸,才放了手,同鄺毓一道向座上梁雁染行禮。


    “免了,”梁雁染和顏悅色,“一等公夫人一紙狀書竟送到了本王的禦書房。且告的還是自家至親。可有準備?”


    薑玲瓏點點頭。


    “好。”他想起彼時在山坡上扼住她咽喉時,她的模樣,又笑,“王侯一等公夫人薑氏狀告其兄薑翠山,施虐成性,對其身體多處多次長期造成傷害,其父薑衡知情不報,為包庇助虐之罪。鄺夫人,對此可還有補充?”


    “迴王上,”她聲清應答,“沒有了。”


    梁雁染點點頭,朝另一邊問去,“薑家父子,是否認罪?可有辯辭?”


    “啟稟王上,”薑衡忽地行大禮,眼中含怯,“臣與犬子,冤枉啊。”


    鄺毓額頭筋脈一跳。


    “哦?此話怎講?”梁雁染饒有興致。


    “犬子自幼就寶貝自己這妹妹,從小帶在身邊,什麽好吃好玩的都給她,倒是臣這女兒,出嫁之後便聯係不上,迴門日沒來,我們父子兩寫了諸多書信,還親自登門拜訪,都被一一拒之門外啊。犬子那是氣臣閨女目無尊長,不親不孝,代父教訓,下手稍重了些。”他邊說邊偷瞥鄺毓神情,見他臉色漸黑,忙說,“還有臣這女婿!堂堂一等公,竟挾持我兒,對他動用私刑,”他指著薑翠郎半邊被傷疤覆蓋,畸形醜陋的臉,捶胸頓足,“我兒尚未婚娶,一顆心光顧著他妹妹了,這麵容一毀,是要我薑家絕後啊!”


    鄺毓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不顧父女情誼,厚顏無恥,顛倒是非的父親。他剛要說話,卻被薑玲瓏拉住袖子。她麵色無異,不過是冷淡地聽著,從前眼中的膽怯如今已滿是輕蔑與不屑。


    “就是就是!”一旁薑翠郎捂著臉故作姿態,見薑玲瓏一聲不吭,更是放肆起來,“草民冤枉啊,王上!這妖女和她娘一樣,就是個專門蠱惑人心的狐媚子。我爹從前買她娘做填房,不過是看她可憐,可那女的要死不活的,整天裝可憐扮柔弱,生出來的女兒也是一個德行,從前我爹將她進獻給曌王,她還拿美色迷惑曌王,給認過義妹,活得張揚跋扈!”


    “你說我便說,莫要扯到我娘親。”薑玲瓏眼中恨意畢現,“我娘親一輩子被關在薑家小院,從未開心過一日,也從未心屬過你爹一日。你若再提,我親手殺你。”


    “鄺夫人。”梁雁染輕咳兩聲示意,“王公夫人。注意言辭。”他又轉而向鄺毓詢問,“薑撰官說你對其子動用私刑,可有此事?”


    鄺毓拱手作揖,“不敢欺瞞王上。那日臣下見夫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氣極,抽了他一鞭。”他嘴上說著薑玲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時,心中想到當日場景,又是一痛。


    梁雁染頷首,又問薑玲瓏,“鄺夫人,你說你兄長施虐成性,可有傷患?”他一早就知那些鞭子都打在背上,若是驗傷,不得不要在人前脫到隻剩一件肚兜,對像她這樣的女子而言,同淩遲無異,更是“貼心”地補充,“既然雙方都在,便驗一驗傷,當麵對質,說道清楚吧。”


    他對薑玲瓏不感興趣,但對折磨薑玲瓏興趣甚濃,何況還是當著他夫君的麵。


    “可以。”


    鄺毓未及阻止,薑玲瓏已冷聲答應,手中衣帶一解,一件外衣便應聲落地。


    她絲毫沒有動搖。更完全沒有羞恥為難之意。正鬆著領扣,著手去解第二條衣帶,卻被身後男聲打斷。


    “且慢。”


    她隻聽過這嗓音一次,卻不知怎地印象深刻,頓住手,驚異迴頭。


    鄺毓同她一道,見了來人,也頗感意外。


    來人昂藏七尺,不苟言笑,古銅色的肌膚外穿著深色長袍,腰配長劍,闊步而來。


    “穀悍兵馬大將軍,見過霖國國主。”


    梁雁染目色不可察覺的也是一驚,見著殿外通傳的宮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匆匆趕上,看到人已入殿便躲去了殿外,他雙眼一眯,“有禮。司大將軍突然到訪,所為何事?”


    剛簽了議和書,總不見得是為礦山而來。他又去看薑玲瓏的神情,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妙。


    果然。


    司琪徑直走去薑玲瓏身邊,拾起地上外衣給她披上,才對兩人略一頷首,表示招唿。


    “國主莫要見怪。”他複又拱手行禮,“受父王所托,特來處理家事。”言畢,他抽出腰中長劍,一勢迴鞘,臉上例行公事般麵無表情。


    側邊薑家父子均以手按脖,睜眼呆立片刻,齊齊倒下。


    司琪往薑玲瓏身前站了站,噴濺的血花都落在他的袍上。


    鄺毓知道司秦見過那封信定會為玲瓏討個公道,卻沒想人來的這麽快。看他獨身前來,估計是他們從旭陽出發後沒幾天,司琪便策馬來了。


    “大將軍這是何意,在王前斬殺我朝四品官員。”梁雁染眼中慍意,看得人不寒而栗。


    “迴國主,此人所犯,是對我國秦王妃不敬之罪,父王授意,立斬不赦。霖國若是用一個奸淫宵小之輩來撰寫國史,恐怕有違王族形象。父王說了,就當是幫霖國主清理門戶,兩國交好,不必言謝。”他答完根本不看地上兩具屍體一眼,也不看梁王神情,又說,“我國郡主在異邦多時,特命末將前來親迎。”


    “郡主?”


    梁雁染與薑玲瓏異口同聲,隻有鄺毓慢條斯理拿出一塊令牌。


    他原本是帶著以防萬一梁王為難,不想卻趕上了這一出。薑玲瓏一直以為這塊徽令是司秦的,為了她以後去穀悍方便。卻不知這是一塊郡主令,早在見麵初,司秦就認定了薑玲瓏的身份。


    他將令牌交到懵圈的薑玲瓏手裏,她一接過,司琪立刻行跪禮接駕,“秦郡主吉祥。”


    司秦以自己名字賜妃位給洛依依,現在更以自己名字封郡主位給薑玲瓏,其中寵愛與真情,可見一斑。更何況八王爺七個兒子隻是世子,為了穩定君民臣子之心,他刻意不給自己兒子任何封邑,穀悍年輕的郡王位閑置多時,卻對一個小姑娘下了封賞。


    司琪抬頭,見薑玲瓏還不明白,幹脆挑明,“穀悍攝政王早前賞郡主郡主令,數日前定了封號,封邑,認郡主為女,改姓為司,特讓末將前來護郡主迴國。”


    薑玲瓏完全沒有料到司秦此舉,一時說不出話,隻是讓司琪快快起來。


    “霖國主,”司琪起身又朝梁雁染一拜,“我母妃當年因太子之爭被奸人所害流離霖國,受薑家這個禽獸之苦,我國又豈能容許郡主大人再受傷害。今日來得匆忙,卻不想正趕上這一出。倒正好教末將完成任務。”他略微一頓,不辨真偽地稱讚,“霖國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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