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毓帶著行動不便的薑玲瓏也沒有再追,他低頭看她,卻被她的模樣給逗樂了,忍不住偷笑一聲。


    薑玲瓏眯眼,意圖用眼神殺死這個取笑自己的男青年。


    “你怎麽會來?”她努力在袋裏扭身子,想要鄺毓幫忙解開。


    “我看司洛不在。”他替她解開繩結,彎腰將她從袋子裏一把提溜出來,替她調整好姿勢,好在馬背上坐得舒服些,“不是答應過你,要護你周全的麽。”


    薑玲瓏雙腿使不上勁,原本雙臂攬著鄺毓脖子好借力從袋子裏出來,聽他這麽一說,立刻撒手,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掉下馬背。


    “誒!小心!”他的大掌在她背後一撐,將人扣進胸前,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腰上一放,“抓緊了,一會兒害怕就閉眼。”


    “誒?誒?誒!誒!!!”薑玲瓏還沒反應過來,屁股下的大馬已經衝了出去,拽著她的迴聲在空中延綿。


    “戰況緊急,我來不及送你迴去,”鄺毓策馬解釋,“況且留你一人在營裏我也不放心。”他感到自己腰際被人死死抓住,嘴角隱現上揚的弧度,“你不是要學騎馬麽?就當是在馬場練習,我在,別怕。”


    薑玲瓏要是腿能抬得起,此刻恨不得像樹袋熊一樣掛在鄺毓身上。她聽耳邊風聲唿嘯,屁股被顛得生疼,自己穿著裙襦側坐馬上,環抱著鄺毓腰身,適應了一下,才偷摸睜眼想要看看眼下狀況。


    鄺毓單手握著韁繩,另一隻手提著長刀,虛虛環在她的身後,肅目凝息。薑玲瓏順著他的目光就看到了離他們越來越近的戰場——塵土飛揚,兵刃起伏——漫天黃沙之中,她連敵我都未能分清,鄺毓已帶她鑽了進去。


    “抱緊了!”鄺毓一入戰場,瞬間連聲線都變了。他啞嗓曆喝,用操著長刀的手,抬臂將她扣得更緊,揮起長刀就迎麵一名鐵騎兵斬落馬下。


    薑玲瓏整個人是懵的。她看見不斷有人影在沙塵中倒下,又不斷有人影從沙塵中站起,深入戰場,才見這些漫天揚起的黃沙之中,夾雜著鮮血灑落。她撇過臉,隻能看見近在眼前鄺毓的側臉,他牙關緊咬,頸側青筋畢現,策馬在刀光劍影中斡旋,一路落兵斬將,廝殺到投石器邊。


    “低頭!”他迅速把薑玲瓏往身下按了按,偏頭躲過對麵的亂箭,向邊上拚死護著器械的兵士大聲詢問,“主帥呢?”


    “還在前處抗敵!”那兵士灰頭土臉,身上負了些傷,卻仍鬥誌昂揚,指向梁以安所在。


    “通信兵!”他一邊護著投石器讓底下兵士開器裝彈,一邊旋馬急尋,“通信兵何在!”


    不遠處,在兵器相撞的聲音之中傳來迴聲,“副帥!屬下在!”


    “礦山戰況如何!”


    “步兵營尚能鉗製!”一名馬上士兵從人影中鑽出,往鄺毓身邊趕來。


    “傳令弓箭手停止向輜重射擊!”他長刀迴旋,劈開空中箭雨,“弓箭手退出戰圈,掩護主帥!”他始終護著薑玲瓏,右肩不慎被漏防的弓箭劃破,戎裝從裏泛出紅印,而他絲毫沒有察覺的樣子,低頭朝方才那輜重部隊的士兵再令,“輜重士兵後退拉開距離,準備開器投石!”


    “得令!”“得令!”那兩人異口同聲,轉頭各自行動去了。


    片刻,落向投石器的箭雨改了方向,朝鐵騎隊人數眾多的那一處齊齊落下,逼向輜重部隊的其餘鐵騎見狀,紛紛撤離去支援向梁以安兵馬進攻的隊友。


    穀悍軍隊沒有成熟的弓箭部隊。但他們騎術與近戰能力卓越,一般僅靠藤盾被動防禦,配合輜重在後助攻,原本是沒有大問題,但在急攻時穀悍軍隊舍棄行軍速度緩慢的輜重器械,這就大大降低了他們整軍的防禦能力。


    他將梁以安為餌,將鐵騎引致一處,以此嚐試退敵。


    他清楚戰況,知道弓箭後補已然將盡,以投石器來鋪開攻擊,退敵的機會隻有一次。如果失敗,弓箭手失防,步兵營又整個被礦山上的穀悍兵拖住,梁以安將失去後防,霖軍必潰。


    如此想來,當初梁以安提前想到防護輜重,是多麽重要、及時。


    輜重部隊的防護壓力短暫緩解,兵士連忙開器裝彈,鄺毓策馬來迴測距校準,親自充當旗手,揮旗下令,瞬間幾十枚巨石被投向空中,仿如在空中定格,一息之間,朝梁以安所在齊齊墜去。


    穀悍鐵騎瞬間人馬落地。


    而從通訊兵那邊聽到通傳的梁以安心中猜出鄺毓安排,早已令眾將做好準備,在石雨之中提前抽身閃避。梁以安在馬上抗敵幾乎力竭,卻見那些巨石堪堪與自己擦身而過,料定是鄺毓有意避讓,怕萬一傷著他。


    天際傳來悠長的哨聲。


    穀悍兵士聞聲,立刻騎馬的騎馬,收兵的收兵,即時撤了。


    天際處,一人影身騎大馬,發絲飛揚,他在那兒等待片刻,見霖軍並無追勢,便旋身揚鞭,身影漸沒了。


    那人影離得很遠,但鄺毓認出,正是司洛。


    霖軍一邊迴營,一邊沿途點兵提高效率。


    鄺毓載著薑玲瓏,把她的腦袋撫在胸膛,帶她稍稍減速騎行一段,終於見到了領頭帶著騎兵的梁以安。


    薑玲瓏明顯感到鄺毓繃直的背脊,送了下來。


    “主帥。”他騎馬作揖,向梁以安行禮,“整軍迴營,傷亡不大。”


    梁以安頷首,見他懷裏還藏著薑玲瓏,臉上不動聲色,“迴營再說。”


    薑玲瓏被梁以安這麽一瞧,才反應過來自己還緊緊貼著鄺毓,雙臂抱住人家,一副狗頭保命的模樣。她立刻鬆手彈開,抓著身下黑馬的鬃毛,與他留出一絲間隙。


    “謝謝你今天救我。可我喜歡的還是黑馬大俠。”她等旁人走遠,悄聲對鄺毓說道。


    “沒事。”他也壓低嗓子笑道,眉眼一彎,和煦地望向薑玲瓏。


    這姑娘臉都紅到脖子根了。


    “你這馬真不錯,”她有意轉移話題,還伸手去摸它的鬃毛,“黑馬大俠也有一匹這樣的黑馬,不過他的馬脖子上有一塊白色的鬃毛……”她的手正巧停在了那塊白色鬃毛上,薑玲瓏呆愣,試探著喊出黑馬名字,“……玄曳?”


    那馬首旋了旋腦袋,口中悶聲,竟有了迴應!


    “玄曳!是你!”她一驚,抱住馬脖子查看,還想要撐掌下去細瞧,好在被鄺毓一把攔住。


    “你腿上有傷,”他見她認出玄曳,心中自然一喜,說話的聲音更柔了些,眼中卻顯出光亮,看著她,好似期待般地意有所指,“你忘了?”


    “你怎麽會有玄曳??”


    她滿目疑問。


    鄺毓也不著急迴答,隻是看著她,在等她自己發現。


    他的眼中,薑玲瓏由疑到慮,見她眸中一瞬閃光,他更是提氣昂首,準備好了點頭相認。卻見她閃光過後,望著他的眼色又急又怯。


    “你見過黑馬大俠?你把他怎麽樣了??”


    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次不曾傷及心脈的遣雲山莊莊主,世人眼裏霖國國主器重的內臣王侯一等公,此刻一口老血吐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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