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毓內心直誇她聰明。


    殷實菅究竟是敵是友他始終不能確定,但那天看芙蕖宮的蔡長安竟然被調來梁王身邊,他便知道,至少梁王是防著殷實菅的,甚至是有所忌憚,才挑了個會看眼色的,想要栽培成自己親信。


    “我明早還要入宮一次。”他先進了屋,見四周沒有異狀,才去扶薑玲瓏出來,“太歲頭上動了土,總要給人一點交代。”


    “你先等等迴去,”她趕忙往桌邊走,“先喝點養肝茶,”她倒了滿滿一杯,“你眼睛……”她話還未說完,就見鄺毓倒在她床上,睡著了。


    他何時有過這般的倦容?


    薑玲瓏心裏一沉有些過意不去。光顧著擔心蘇瑾僩的傷勢,都忘記是你在來迴操持。


    她看著他睡得胸膛起伏,唿吸均勻,一副毫無防備的模樣,暗暗責備了自己一頓。


    怎麽就忘記了天鵝浮水,難易自知的道理了呢。


    我隻看著今日大捷,跟著一起高興,可卻沒細想,要一擊即中,還必須一個不留,既不能給對方任何通風報信的機會,又要保護己方本就珍貴的戰力。這些暗影,但凡被逮住一個,就會撼動根本,打草驚蛇。她悄悄放了杯子,對鄺毓道了聲對不起。


    對鄺毓而言,這些並肩而戰的夥伴一個都不能少。


    他每天這樣從容不迫的,天知道他夜夜在暗道裏下了多少工夫,籌謀了多少細節,肩上扛著多少條別人拿命給的信任。


    他值得睡個好覺。


    她去床邊替他脫靴。又將枕頭墊在一個他會舒服的位置。


    希望他能找迴公道,以後,能日日安眠。


    她小心翼翼替他掖了被,又躡手躡腳,準備去貴妃榻上將就一宿,榻上不夠綿軟,她翻了幾次身,也終於遭不住困意襲來,沉沉睡去。


    早上她是嗅著梨花木的香氣醒來的。


    屋裏早已空無一人。


    約摸是鄺毓醒了將她抱上了床,再出的門。


    四年前離開曌王府後,她就一直沒有睡過好覺,可現在在遣雲山莊也能睡得踏實,真是要謝謝鄺毓。


    從前她天不亮就起來給鄺毓熬粥,不過是希望他念及一些情分,萬一最壞打算她要逃離山莊,他不會趕盡殺絕。可現在睡得好了,等自己起身時,廚房都備完了餐點,哪裏還輪得到她到處張羅。


    她正穿著外衣,飄著思緒,橙月就從外麵端著水進來了。


    “哎呀夫人,”她忙放下手中的麵盆,“不是說好外衣我來伺候您穿的嘛。”她趕快幫她收拾衣襟,拉正裙裾,“您真是給莊子裏帶了''好頭'',”她手上忙著,嘴裏卻不歇,“莊主這些天也開始和您一樣晨起晚睡都不要人伺候啦。再這樣下去,丫鬟們不得沒活幹,給遣迴老家啦。”


    薑玲瓏知道她這是打趣的話,也沒放在心上,倒是想起什麽事,問她,“橙月,莊裏丫鬟們,是你跟了莊主最久嗎?”


    “也不能這麽說,我娘從前就是鄺府的大丫鬟,跟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所以奴婢生在鄺府長在鄺府,呆的時間比彌總管還久呢。後來您也知道,世道變故,那時候莊主就給想走的人各自發了銀錢,丫鬟裏留下的就剩櫻草,柒樹,榴樺,我們幾個了。她們三個入府時間差不多,也算是鄺府的老人了。”她替薑玲瓏整完衣,又去替她梳頭,“夫人,您問這個作甚?”


    “我想給莊主做些東西,可不知道他的喜好,口味。”


    “那您問對人啦。奴婢記得以前莊主很喜歡吃紅燒肉,府裏春季燒得特別多,但老廚子們都走了,新來的廚子做過幾次,莊主吃了兩筷就不吃了。哦對了,他還喜歡一個花糕,”橙月說到一半忽然神情曖昧,“叫玲瓏糕。”


    薑玲瓏沒好氣,“什麽玲瓏糕,不就是百花糕麽。”她停了橙月幫她梳髻的手,取了支前些天在市集買的木簪,隨手插了個髻,“百花糕怎麽做?你教教我?”


    鄺毓從外迴來時,正巧見到捧著食盒往自己屋裏去的薑玲瓏。


    “和‘太歲’解釋清楚了?”她見鄺毓麵色爽朗,猜他此行順利,便隨他一同進屋,將食盒放在桌上,“怎麽說的?”


    鄺毓端起桌上茶杯飲了一口,目光卻在食盒上流連,“遣雲山莊遭人暗算,自然是要告禦狀了。”


    “禦狀?”薑玲瓏嘴上問著,手上開了盒蓋,屋內立刻淡香四溢,“告誰的禦狀?”


    是玲瓏糕!


    鄺毓心中一喜,見是剛蒸出來的還散著熱氣,更是忍不住伸手去拿,“當然是曌王的。”


    “啪嗒。”


    眼看快到手的玲瓏糕,在鄺毓麵前生生被蓋迴盒蓋,他抬頭,眼前人已經換上一張黑臉。


    忘記這是小祖宗的以安哥哥了。


    “曌王是梁王手足必然不會被當真為難,況且之前在祭天宴上他又有害我之實,我隻有說是曌王,才合情理。”鄺毓解釋道,“忘記同你事先招唿,是我不好。”


    “你不能這樣。”薑玲瓏顯然不吃這一套,“既然和曌王無關,我們就不能顛倒是非黑白。”


    她二話不說,抱起食盒,不再看鄺毓一眼,出門而去。


    鄺毓莫名,怎麽平時一副乖巧模樣,一談到她的以安哥哥就氣性這麽大?


    想到此,他心裏醋勁一攪,也就停下了追出去的腳步。


    “誒怎麽了這是?”跑進來的是橙月,她剛見夫人氣鼓鼓地出了莊主房間,就見主子在屋裏臉色也不好看。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在她小小的世界裏,做丈夫的哄著讓著妻子自古以來都是夫妻相處之道,她眼看鄺毓由著夫人生著氣出去,頓時覺得定是夫人受了委屈,也不管不顧,拉著鄺毓就往外走,“莊主失禮了,請隨奴婢來。”


    鄺毓心裏暗道,現在連侍女們都一個兩個學薑玲瓏的樣子,膽肥了,反了天了,都敢對自己主子上手了。可步子還是熬不過好奇,跟了出去。


    這是薑玲瓏一直以來自己用的小廚房。


    鄺毓是第一次進。


    整個爐灶、案台、擺在外麵的炊具上都是雪白的麵粉,幾層蒸籠疊在一邊,還在往外隱約露著熱氣,一眼望去,就知道方才廚房裏有過一場鏖戰。


    “今日夫人來問奴婢莊主您的飲食喜好,晨間起身連早點都沒吃,就在這小廚房裏忙乎到您迴來,做壞了不知幾屜糕點,才做成那一盒玲瓏糕。”她又從一片狼藉的案台上找出把菜刀,拿到鄺毓麵前,“主子,從前夫人天不亮就起身替您熬粥,所有食材從清洗到切塊,都是她親手而製。在您看來許不過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可這件小事,夫人從入府開始就日日在做,從未假手於人,您看這些炊具,樣樣件件,把手部位都磨出了光。”說著說著,橙月當真替薑玲瓏委屈起來,“夫人和善,平時都舍不得差遣我們這些下人,她能惹您生多大的氣,連哄都不願意哄。”


    鄺毓一愣。


    “夫人呢?”


    “方才看,似乎是迴屋了。”


    “唉,你不早說。”他一甩袖,急急往薑玲瓏那屋去了。


    平時也不會這般吃醋,剛才想著自己在蛛絲上行走,本就危險,她偏偏不擔心,去擔心一個躲在府裏安然無恙的曌王。橙月帶著自己轉了一圈,才教自己冷靜下來。方才一迴來,看見她捧著食盒的樣子,分明是歡心期待,是自己攪了她的好心。


    莫名其妙吃什麽飛醋呢?


    她明明自從上次祭天宴後再也沒有去過曌王府。


    這不就是向著自己的證據嗎?


    他來到她房門前,提了口氣,柔聲敲門,“夫人?”


    房內無聲。


    他又敲了幾下。


    依舊無聲。


    他神色一緊。便伸手去拉。才發現房門從內鎖上了。


    糟糕。


    他掌內聚氣,一下震開門鎖,雙臂拉開房門,卻隻見衣櫃大開,房內空無一人。


    她逃了。


    那一刻,他呆立在房中,失去心愛之人的恐懼再次向他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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