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玲瓏今日要隨鄺毓入宮麵聖,出門前不知怎的,眼皮跳個不停。按理說,從前自己是不會搞這種封建迷信胡思亂想,可如今確實是有些說不上的不安。


    他們兩人同時離莊,萬一又生枝節,莊子誰來守護?


    “有唐慕楓和見彌在,”鄺毓似是看出她的擔憂,與她並肩輕聲安慰,“你放心。”


    再入王宮,薑玲瓏的感受已迥然不同。


    這個深宮之中,原來草木皆兵。


    這個深宮之中,藏著一隻假寐的野獸。


    她走在鄺毓身側,偏頭望他,他神色如常,儀態挺拔,如翩翩公子,步子落在宮宇的石板路上,不疾不徐,擲地有聲。


    他這些年來,借著自己的財力相助梁王治國,在朝內從不拉幫結派,仿佛梁王內臣一般,拒絕著一切文官武職的任命,以絕不沾手政事的姿態,來降低梁王的戒心,周而複始,日日積累,才能像今日這樣,出入敵營,如入無人之境。


    正殿之上,宮內醫官們列作兩排,已靜候許久。他們多是出於對“嬉皮娃”的好奇,按耐不住,早早來殿前候著,趁梁王未至,交頭接耳討論著這副起死迴生之法的奧妙。說著說著,便見一等公攜夫人而來,兩人在陽下入殿,似一對碧玉。


    “王上駕到——”


    蔡長安殿前宣完,就見殷實菅伺候著主子上殿了。


    眾臣皆拜,梁王揮袖免禮,入座便開始正式。


    “既然諸位已到,便開始吧。本王今日隻做壁上觀,跟著觀摩,”他看向薑玲瓏,抬手邀道,“全憑鄺夫人主持。”


    薑玲瓏聞言,頷首施禮,應聲,便徐徐介紹起來,“當日情急,將這種治療之術的土名喊了出來,”想到嬉皮娃三個字,她正色,努力控製正企圖不斷抽動上揚的嘴角,“‘嬉皮娃’不過是我家鄉學名,它本身的名字叫做‘心肺複蘇術’。”


    聽到“心肺複蘇”這種頗具古法仙術風格的名字。眾臣驚唿,紛紛默念將其記下。


    “故此,其實這種急救手法並非是針對某一種毒藥或是某一類情境,它適用於任何一種由於心髒停跳,或是患者無法進行自主唿吸而產生的情況。此種手法也不是僅限於醫者掌握,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可以通過練習學成。一般它分為急救換氣和胸外按壓兩個措施。對於醫者而言,可以對心髒停跳的患者在施術過程中通過其唿吸和脈搏的判斷,來適當調整這兩個措施之間的轉換。”說著,便跪地,在宮人事先準備好的假人身上開始演示起來,一群人便爭先恐後圍觀,霖國沒有分鍾和厘米的概念,薑玲瓏邊示範,邊解釋,“一定要至少用同我一樣的速度來壓患者外胸,這是急救措施,一見人倒就要行動,越晚,成效越差。”這邊沒有除顫器,事實上人工心肺複蘇的成功率並不算高,鄺毓那次真的算是燒了高香,有驚無險,“還有急救換氣,也就是人工唿吸。”她說著在假人身上做了示範,“看明白了嗎?一定要保持頸部——”她抬頭,見眾人神色怪異,似乎欲說還休。


    “怎麽了?”


    “這,這,於理不合啊。”


    不知哪名醫官說了一句,一時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是呀,這口對口的,萬一是個女患者,不是男女授受不親嘛。”


    “就是呀,再者說,萬一患者中毒,這口對口的,咱們也恐有性命之危呀。”


    “就算不是中毒,若是患者本身有些什麽風邪感染,豈不是也會傳染給我們?”


    “……”她起身,環顧眾人,靜靜等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完,才看不出喜怒,開口,“我並非想要以任何德理之辭來勉強各位醫官。隻不過,在我看來,各位醫官掌握了平常百姓連學習機會都不會有的知識。正是這些治病救人的學識,給了諸位高人一等的尊崇,和決定別人生死的機會。玲瓏不才,不過是凡人之中一介女流,我敬仰和欽羨諸位醫官能有學識和醫治病患能力,若我能擁有同等資質,必是願能救幾個救幾個。諸位醫官此刻之慮,若是真到了人命攸關那一刻,玲瓏相信,諸位一定能夠憑借醫者的本能,治病救人。”


    “依一等公夫人所言,若果當日不是一等公遇險,換作別的男子,您也照救不誤?”


    “莫說是其他男子,即便是一直狗,若我能救,也定然救它。”


    “夫人如此說,莫不是說一等公與街犬無異?”


    “這位醫官,眾生平等。”薑玲瓏隱約覺得話題似乎在被人刻意帶偏。


    “嗬,”另一邊也有人發問,語帶尖酸,“看來一等公是娶了位不懂醫術的活菩薩。”


    “諸位說笑了。”鄺毓沒等薑玲瓏開口,便在邊上迴應起來,“內子隨不通醫術,卻有顆醫者仁心。”


    “那假使當日,尊夫人以這換氣之法救了旁的男子,一等公也能忍?”有人揶揄,自是想拆台腳,看笑話。


    鄺毓原本並不在人群之中,他於薑玲瓏被圍觀學習的醫官們分開得有些距離,此刻說著,腳下已經行至薑玲瓏身邊,執起她的纖手,“忍總是難忍的。畢竟該救人性命的該是醫者,而不該是她。”他旁若無人望向她,目中帶柔,清泉印輝,“自家的活菩薩,理應好好供著寵著才是。”


    這是薑玲瓏第一次,從宮中神清氣爽的迴去。


    她走在來時的石板路上,步態輕盈,樂不可支,“鄺毓你看見沒有,剛剛那些碎嘴的醫官,一個個吃癟的樣子。教他們再自討沒趣。要不是王上開口圓場,我還想說——”她眸中神采飛揚,卻見鄺毓神情有些古怪。


    “怎麽了?”


    “你當日救我……”他駐足,終是問了出口,“也如同今日這般一模一樣麽?”


    “對呀。”她不明所以。


    “也……換氣了?”


    她一怔,低聲作答,“對呀。”


    卻不知想到了什麽,臉霎時紅到耳朵根,頰上緋紅,堪比天邊晚霞,暈出一片好景致。


    鄺毓先是一愣,繼而收迴險些看呆的目光,不輕不重地嘲笑了她一句,“你是想到救人臉紅,還是想到救的人是我,才臉紅?”


    薑玲瓏怒瞪他一眼,卻不知自己的鹿眼絲毫起不到嗔責的效果,反倒是給人一種羞惱的錯覺。她想反駁,竟一時語塞,便幹脆不理鄺毓,徑自走在前麵,出宮去了。


    安和殿內,梁雁染嘴角帶笑,手中捏著一枚玉佩把玩。


    之前聽錦衣衛迴稟,就覺得一等公夫人本人與當日祭天宴上給他的印象有所不同。今日一試,果然如此。本以為出身商胄,不過是憑空有一副姿色,才發現,她那扮豬吃老虎的模樣背後,是大家格局與姿態,不卑不亢,不驚不忙,難怪鄺毓護她——


    “也難怪書言定要她的性命。”


    他招來蔡長安,吩咐幾句,待人退下後,又看了看窗欞外的天空,曖昧笑了。


    國事無趣,逗人,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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