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棲抬步來到沈拾居住的竹林小屋,這還是他第一次走進長子居住的地方。


    放眼看去,簡陋的屋內隻有一張床和一張破舊的書桌,府中最落魄的下人,住所都沒這般寒磣。


    沈拾就是在如此艱苦的生活中長大,造就他比青竹更堅韌的傲骨。


    思及養尊處優卻資質平平的兒子,怒火在眼底翻滾。朱棲掃落桌上的東西仍不解氣,抽出劍一通亂砍,不知砍斷什麽,陰暗的房間響起輕微動響。


    下一刻,一盆金汁傾瀉而下,兜頭澆了朱棲一身。那漫天的臭氣熏的朱郎主身子打跌,險些暈厥。


    金汁,就是煮開的糞便,常常用在守城戰中。因是排泄物,含有不少毒素,古人認為可以讓傷口惡化,從而達達殲滅敵人的目的,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沈拾能算計朱棲,一是林中常有鳥類棲息,味道本就不好聞。二是便宜父親出身氏族,並不會想到此等手段。


    大管事聞聲趕來,驚了半晌才堪堪迴神,強忍著嘔吐的欲望,拿出帕子替朱棲擦掉臉上的髒汙。


    “主家,奴奴,伺候您去沐浴。”


    朱棲兩眼發直,吼了聲“閉嘴!滾一邊去。”然而動作幅度太大,鼻尖上沾著的一小塊掉進嘴裏。


    朱郎主自閉了,兩眼一翻,暈厥過去,等他醒來,身上已經收拾妥帖。


    他氣的麵色鐵青,咬牙切齒道:“來人,去把那賤種抓迴來,老子要把他碎屍萬段!”


    季皓對病秧子妹夫完全改觀了,就連謝黎都後悔沒去看好戲。


    什麽叫做“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衝這一手,她給滿分。


    “蘇郎君不覺得在下陰損?”沈拾捏著茶盞,不知在想什麽。


    “這算什麽陰損?”謝黎讓季二給他換了一盞藥茶,笑笑道:“跟朱棲對你對沈家做的那些事,你的反擊不過九牛一毛。想知道我是怎麽對付南郡那些門閥的嗎?”


    謝黎將她如何把罪狀大白於眾,如何坑錢坑糧,讓士族名聲掃地還損失慘重。不得不說這番言辭愉悅了沈拾,也讓他對謝黎多出幾分信任。


    “我算是跟朱棲撕破臉了,以我對他的了解,隻怕會遷怒蘇郎君。”


    謝黎無所謂道:“安心,我早就得罪他了。”


    沈拾想想也是,不說她在沈府大鬧一場,就說殺了王五和對朱家產業的打壓,哪一件都將朱棲的臉麵踩在腳底。


    沈拾打量眼前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少年,有些好奇他的來曆。不過能與季皓成為朋友,還是生死之交的那種,出身不該默默無聞才對。


    他低頭抿了口藥茶,眸色微亮,這茶清香怡人,既能品出藥材的味道,又不至於苦澀。喝下一盞,隻感覺如浴春光,全身暖洋洋。


    謝黎見他喜歡,就把方子寫下推過去,沈拾拒絕了,他知道藥方的珍貴,這些都是傳家的好東西。


    季皓看不慣扭捏,一把搶過方子塞給沈拾,道:“給你就拿著,她家裏不缺這個。”


    這些對於他人來說或許珍貴,但對謝家或者說田氏而言,確實不算什麽。密室就有整整一箱記載著各種藥方的書籍。


    蘇秦常年飲用的藥茶幾乎來源於此。


    沈拾見狀,就不再推辭,收好方子,再次道謝。


    有了這一插曲,季二這才發現謝黎喝的也是藥茶,他古怪道:“我記得你最討厭喝藥,怎麽也喝起這玩意兒了?”上下打量她:“難道受傷了?我看看傷在哪裏?”


    謝黎的臉有一瞬間扭曲,沒好氣的拍掉他的手:“這是茶不是藥。我喝著不錯,不信你試試?”


    “行,我也嚐嚐。”


    謝黎嗬嗬一笑,親自給季二倒了一盞,心道:這是你自找的,別怪我沒提醒你。


    季皓嚐了一口,覺得還不錯,有一口沒一口啜飲,三人天南地北閑聊,氣氛頗為和諧。


    倏地,謝黎眉頭揚起,露出一個興味神情。


    “有客上門了。”她道:“風逸,你保護沈郎君,季二陪我出去看看。”


    風逸應了一聲,換了個距離沈拾較近的地方窩著。


    “呦,這是部曲還是死士呀?”瞧著一個個蒙麵躍進小院的黑衣人,謝黎吹了聲口哨。


    “你就是蘇黎?”為首那人打量屋內的沈拾,目光在季二身上打了個轉,最後落在謝黎身上。很好,目標全在這兒。


    “正是在下。”她自我介紹道:“本人目前任府衙主薄,諸位深夜來訪,莫非有冤要申?”


    “不錯,老子這就是送你去閻王那兒申冤。”


    “嘿嘿,上迴說這話的人已經投胎去了。”少年收起笑意,抽出腰間的配劍,持劍一掃,那擴散而出的強大氣機令殺手心中一寒,再也不敢輕視。


    就見她神情冰冷如霜,提劍殺入。


    季皓眼皮子直跳,嘴張的老大,能塞進兩個雞蛋。媽呀,謝三何時變得這般孤勇。這爆棚的男友力,這漂亮的斬擊,跟她站在一塊兒真不會把他襯得一無是處?


    “季兄,你還愣著作甚,快去幫忙啊!”沈拾無奈地推了推他,沒見那叫風逸的護衛正瞪你呢!


    季二翻了個白眼,亮出短劍緊隨其後。


    他在軍中待過一年,學的是上場殺敵的本事,沒有跟死士交手的經驗,對上一個尚能平分秋色,一群可饒了他吧。


    順著被掀飛出去的力道,季二遠離戰鬥圈,躲在安全角落看謝三大發神威,順帶補刀。


    他嘖嘖兩聲,迴頭去看風逸,見他麵色輕鬆,半點不急,就知道謝黎能擺平這些人。於是幹脆退到屋裏,從荷包到出一堆幹果,還很大方的分給謝十和沈拾,悠閑的看戲嗑瓜子。


    謝黎一劍掃退殺手,迴頭就見季二居然閑的看戲,還時不時向謝十和沈拾推銷瓜子,氣的直翻白眼。


    “季二你這混蛋,我在拚命,你居然劃水。”媽的,好氣!


    季二懶洋洋道:“就這幾個歪瓜裂棗,我看都不是你的對手。我這些日子忙進忙去,太累,蘇郎君就當可憐小的,能者多勞吧。”


    論臉皮謝黎跟季二在伯仲之間,可沈大郎還是新萌,臉上臊得慌,就輕咳一聲道:“在下來助蘇郎一臂之力。”


    季二一把拉住他,不忘往妹夫手心裏塞瓜子:“你去襄亂呢!就你這身體,一會兒還得給你治病。我跟謝三,咳咳蘇三郎從小打到大,就那幾個癟三,她對付起來綽綽有餘。”


    沈大郎很想提醒未來二舅哥,那可不是歪瓜裂棗,而是朱棲豢養的精英部曲。雖然看情形武功不如蘇黎,可架不住他們人多。


    季二心大的擺手:“放心,她能擺平。沒見人家護衛都在一旁看戲?”


    風逸暼他一眼,沒做聲,重新把目光放在女郎身上。


    換做平日,對付幾個殺手謝黎確實手到擒來,奈何葵水洶湧。這個身體第一次來天葵,不僅腰酸,小腹更是墜墜脹痛。且動作一大,底下就洶湧如潮。


    要說這場穿越,最讓她不滿的就是這地方沒有衛生巾!


    權貴之家拿棉絮填充,普通家庭就隻能用草木灰,她出來的急,沒想到會來天葵,根本沒做準備。隻能用最簡陋的,那玩意兒不僅硌得慌,還很容易側漏啊啊啊!


    謝黎身子不爽利,麵上越發麵無表情,出手也越來越狠辣。這下不僅風逸,就連季皓都覺察出不對勁。


    “季郎君,你留在這兒。”


    風逸神色凝重,說罷,提刀躍出。


    季二本想上去幫忙,還沒來得及出手,就有三名殺手破窗進來,不由分說向沈拾殺去。


    季皓一手拉住未來妹夫,一手持刀對抗。好在三人在與謝黎對戰時耗費不少力氣,還受了傷,他一挑三才不至於落入下風。


    等熟悉對手路數,應付起來就遊刃有餘了。


    “女郎當心!”風逸大叫一聲,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箭如流星一般向謝黎射去。彼時她正被四名死死絆住,脫不開身。風逸目眥欲裂,想都沒想就撲上去擋箭。


    謝黎暗罵一聲,挑開一名死士,抬腳就把風逸踹飛出去。四人的包圍圈空出一角,本要把謝黎和死士串在一起的箭直直射向咽喉。


    風逸就地打了個滾再爬起來已然來不及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雪亮的銀光閃過,那支要射中獵物的箭羽被一劍砍斷兩截。


    從月下走來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烏發隨風輕揚,染上一層淡淡的月華。他劍尖一指,躲在樹上的神箭手被劍氣擊中,鮮紅的血液潑墨似的散在夜空。


    謝黎先是心下一鬆,隨即又緊張起來,因為她看清來人,張了張嘴,弱弱喊了一聲:“大兄。”


    季二臥槽一聲,三下五除二解決死士,看著那人謫仙一般的麵孔,他活像是受到驚嚇的雞仔,縮在一旁,扯著頭發喃喃:“他怎麽來了?要完!要完!”


    沈拾不認得謝昀,隻是見季皓對他頗為忌諱,便小聲問道:“季兄,他是誰?”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謝昀與他大兄季晏是同輩,也是死敵。在季大郎跟小夥伴招貓遛狗打群架時,謝大郎已經背完《論語》、《大學》、《尚書》。


    這個時代沒有曹魏,也就沒有設立國子學的司馬炎,不過孫家皇室為了拉攏朝臣,把有功之臣的子嗣招入宮中教學,待十歲後再根據成績分配到各家書院。


    謝昀一直都是博士們最喜愛的學生,俗稱別人家的孩子。


    可以想象那一屆的學子壓力有多大,季皓就曾見過大兄挑燈夜讀,依舊考不過對方的無力感。他深深慶幸自己生的晚,不必如兄長那般苦逼。


    等到謝昀出去遊學,學子們才感覺輕鬆一些,等他遊學歸來,直接閉門謝客,三年沒有動靜。大家明裏暗裏看笑話,說他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是典型的傷仲永。


    然而,十五歲的謝昀出關,向先帝獻上一張詳盡的海南郡地域圖。當時的海南郡是廣州的治縣,仍是未為開化之地。不過物產豐富,孫家很就想將其開發為南齊的糧草補給


    隻是礙於山民彪悍,迷障又多,無法征服,而今有了輿圖,一切皆有可能。


    先帝欣喜若狂,直接提拔謝昀為黃門侍郎,這是皇帝身邊的近侍之臣。自古以來,從來沒有哪個未及冠的青年能夠勝任。


    謝昀帶迴的不僅有輿圖,還有很多罕見的藥材和種子。隻是怕他風頭太盛,被刻意隱瞞,極少有人知道。


    這下連久經官場的老狐狸們都羨慕嫉妒謝恆有這麽個出色的長子。想想自家不成器的兒子,下朝迴去揍兒子的不知凡幾,其中就包括季皓的爹。


    最後季晏實在受不了,直離家出走,去了北梁龍淵書院就讀。


    季二郎欲哭無淚,他跟謝三是發小,以前常去大司馬府,十次裏有八次會碰到謝昀。


    所以他比外麵的人更了解這位風光霽月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外表下是怎麽樣一副黑心黑肝。


    對謝黎這妹妹又是如何寶貝!


    先前要是表現的好,甚至替謝三擋箭,以謝昀的性格指不定拿他當空氣。可因他的疏忽,險些害死謝三……。


    一想到謝黃門的手段,季二就想給自己倆耳瓜子。


    讓你看戲!讓你看去!這下好了,過了今日大概率就要身死道消,將來隻能活在話本子上。他都給自己想好戲名,就叫“看戲千萬條,安全第一條,吃瓜不謹慎,親人兩行淚!”


    就在季皓胡適亂想之際,寂靜的屋子響起謝黎無奈的聲音:“季二,你傻了?我大兄問你話呢!”


    接觸到謝昀冷淡的目光,季皓緊張的連手都不知道擺放在哪裏,幹巴巴的道:“謝大兄,你說啥?對了,你這會兒不是該在前線督糧?”


    謝黎扶額,不再指望這貨能替沈拾解圍。季二迴過神發現自個兒說錯話,呐呐低下頭,投給未來妹夫一個“你小心”的眼神。


    一頭霧水的沈拾來不及體會眼神的含義,就直麵謝昀的殺機。


    他渾身緊繃,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好似被兇猛的野獸盯上,全身血液都要凝固,這種感覺比直麵朱棲還要可怖的多。


    謝黎拉了拉謝昀的衣角,警告他悠著點。對方收迴視線,那種如臨大敵的感覺總算消失了。沈拾麵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被風一吹,才驚覺內衫已被汗水浸濕。


    謝昀上上下下打量謝黎,鼻尖嗅到一股血腥,眼神一凝:“你受傷了?”


    “沒有,是死士的血。”謝黎迴頭對季皓道:“今晚辛苦了,你和風逸帶沈郎君去休息吧。”


    季皓忙不迭應下,一手拖著一人二話不說就溜了。


    那攆兔子似的速度讓謝黎噗嗤一聲笑起來,嗔怪道:“你嚇他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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