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天已經亮了。活潑的陽光從門框上方的透氣窗、陽台外麵分別照視進來,白色天花板上波光粼粼,如夢似幻。


    隨著一同醒來的還有身上的疼痛,還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隻是——無法繼續睡了。


    該醒了!


    我活動活動身體,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等身體活動開了,才慢慢爬下床。


    身上一股酸餿味,皮膚黏黏糊糊讓人很不舒服。在檢查傷口之前,我找來幾個塑料袋包住所有傷口,接著把兩桶桶裝水都拖到廁所裏頭。


    是的。


    我想洗一個涼水澡。


    這種天氣一天不洗澡都不行。


    “唔哇哇哇~~~”


    涼涼的清水流遍全身,洗去肮髒亦洗去疲倦,整個人頓感神清氣爽不少,同時,腦袋也清醒了許多,不禁就迴憶起昨晚的種種。


    記憶已有些模糊和錯亂,隻記得零星片段,想不起具體細節,像發生過又像是夢中經曆,這種不切實感讓我懷疑昨晚的一切是否真的發生過。


    擦幹身體,繼續若有所思……


    昨晚能熬過去,我想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而我之所以能熬過去,很意外,並非因為我的內心比別人強大,什麽突破自己,超凡脫俗對我來說太遙遠了,要說為什麽,是更為純粹,更為簡單的理由——知道事情有結束的那一刻。


    我是一個想法多於行動的人,簡單來說,要做一件事情之前都會在腦海中拍電影似的過好幾遍畫麵,去想每一步該怎麽走,最終的結局又是怎樣。如果這個結局我能接受,那再苦再累也會堅持下去;反之則不會。


    傷口縫合後我能正常走路,且不會留下後遺症,這個結局我太能接受了,即使過程再苦再累也無所謂,反正會結束;但如果小腿的傷是更為嚴重,要麵臨截肢,甚至還可能得幻肢症,那這個結局我就無法接受了,自然也不會去行動。即使最終會丟掉性命,那就丟掉好了,因為隻有死亡能結束整件事。


    能結束就意味著有希望,有希望才會看到幸福,於是便有了前進的動力。所以一件事情能結束,能預想它結束的那一刻,這是莫大的幸福;反之,一件事情若看不到期限,也不知曉會否結束,那定是一場災難。


    我知道我的這種觀念極其錯誤,沒有一點可取性,因為未來是未知的,何必屈服於唯心的結局,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我習慣於這種假想,導致很多時候,我都會走向兩個極端:消極處世或至死方休。


    看來我真是一個奇葩的人。


    沒錯,我就是一個奇葩的人。


    我把纏住傷口的塑料袋扯下,從背包裏掏出繃帶,坐在陽光強烈的地方,準備檢查所有傷口並重新進行包紮。


    手掌和大腿的傷我不怎麽關心,反正不感染日子長了自然會愈合,換上新的繃帶就去檢查小腿上的傷。


    在解開繃帶前我心裏還是比較忐忑的,畢竟昨晚覺得行的事過了一晚可能會有另一種心境。


    不過還好,沒有出現化膿隻是略微有些腫脹,雖然縫合得馬馬虎虎,不過該貼合的地方都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了,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後期會有難看的傷疤出現,但就目前來說這稱不上是大問題。


    換上新繃帶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堆放在地上的髒衣服,顯然不能再穿了,於是便很自然地看向四個核桃色的衣櫃……


    應該……有適合我穿的衣服吧。


    我穿迴原先的內褲,然後在四個衣櫃裏頭細心翻找。


    我身高175cm,體重65kg,倒是有幾件衣服能穿,最後挑了一件黑色短袖衫,下麵就沒得選擇了,隻有一條灰色滌綸短褲能穿得下。至於鞋子……


    款式且不論,男生的腳碼應該很難指望能在女生宿舍找到合適的鞋子,赤腳自然也不合適……經過幾番對比,最大的那雙拖鞋被我穿上了,說是最大,但腳跟還是突出來很多。不過右腳都已經傷成這樣了,遇到壞人肯定是跑不了的了,隨意一點也無妨。


    一身不合身的服裝,讓我宛如童話故事中因得罪魔女而被施加了身體增大法術的倒黴人物。現在,這個倒黴人物要收拾行李,去解決昨晚未解決的事情了。


    我背上整理好的背包,戴迴有兩隻熊貓吊墜的綁發繩,握著昨晚那把讓我吃盡苦頭的尖刀,一瘸一拐地往樓下走去。


    右腿還是不得勁,時不時就要停下來緩一緩。這期間,我會觀察周邊情況,確認無異常,腿也緩過來了,才繼續前進。


    一樓,迴到昨晚那條血戰過的走廊,我大吃一驚,原來昨晚的情況比我記憶中的要更激烈。


    激烈到——慘烈。


    “迴”字形的走廊上布滿數不清的長條血痕,步入其中,宛如進入荊棘遍布的花叢,每一步都小心謹慎。偶爾注目其中一朵“紅花”,根據大小和形狀,迴憶昨晚的打鬥情況。


    在朵朵“紅花”的一路簇擁下,我來到了關押奇的那間房門前。沒有急於開門,我貼在鐵皮門上,細聽裏麵的動靜。


    裏麵沒有動靜,也不知是耳朵的聽力還沒有完全恢複,還是真的沒有動靜。


    說實話,可以的話,我不想打開這扇宛如潘多拉魔盒的門,就這麽離開也挺好的,即使「奇」困死在裏麵,我也不會內疚。但是,如同我給他取的名字,他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不審問一下,套取些有用的信息,我總覺得心裏不舒服。


    我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擰動鎖芯,另一隻握刀的手同步悄悄推開鐵皮門,到一指的門縫出現。


    再聽。


    有聲音了。


    撞擊木板的聲音。


    把門縫推大一些,看到昨晚堆積在衣櫃門前的雜物還在,這才放心大膽地把鐵皮門全推開。


    “咚咚咚……”


    不知何時醒來的「奇」在衣櫃裏頭不停敲打,煩人得很。我沒急於理他,自顧自地在這間寢室裏尋找食物。


    比較失望。


    這間寢室裏除了水沒其他能放進嘴的東西。


    饑餓讓我脾氣暴躁起來。


    “安靜點。”


    我衝衣櫃裏頭的「奇」嚷道,借此宣泄煩躁的心情。


    然而,我的話沒一點作用,「奇」還是像上岸的鯉魚一樣鬧騰個不行。


    打開衣櫃門的風險實在太大了,萬一他在裏麵把束縛手腳的網線都解開了,憑現在的我可招架不住。但是不打開衣櫃,我又很難審問他。


    “想出來嗎?”


    我試探性地問道。


    當然沒忘記他的嘴巴被塞住,隻是,如果他真的鬆開了束縛,即使是個啞巴,也會“咿呀”兩聲。


    “…………”


    裏麵沒有言語迴應,說明束縛還在,不過這推論太兒戲了點,還是要謹慎些。


    “想出來嗎?”


    我第二次問道。


    “咚咚咚……”


    依舊沒有言語迴應,撞擊聲倒是更密集了。


    我握住本屬於他的尖刀,把頂住衣櫃門的東西清理掉一些,想著將衣櫃門拉開一條小縫,好探查裏麵的情況。


    可能是聽到外麵的動靜了,沒等我拉開衣櫃門,「奇」就先把衣櫃門給撞開,把頭擠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汗毛瞬間豎起,看到他的嘴巴仍被堵住,亂跳的心隨即又安定下來。


    「奇」——校外者,外來人員。


    飄逸的銀發。


    枯瘦的臉龐。


    幹瘦的身材。


    外貌奇怪的男人。


    目的不明的男人。


    昨晚差點殺死我的男人。


    此刻,眼神正死死盯著我的男人。


    我用門夾住這個男人的頭,透過門縫往裏瞅了瞅,看到他保持著別扭的跪立姿勢,終於敢肯定他的束縛還在。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問,隨後把他口裏的毛巾拿掉,鬆開按住衣櫃門的手。


    “…………”


    不說話。


    這人難道真的是啞巴?


    “喂,問你話呢。想出來就如實、老實地迴答。”


    “…………”


    「奇」無言,始終如一、一成不變地瞪著我,用昨晚那種要吃人的眼神瞪著我。


    我身上這幾處傷口更疼了,疼得我咬牙切齒。


    一股怒火隨即從心底冉冉升起。


    我撤掉擋住衣櫃門的雜物,將「奇」從衣櫃裏頭拽了出來,一把扔在地上。


    像蛇一樣。


    不,應該說像毛毛蟲一樣。


    被捆綁的「奇」像毛毛蟲一樣,朝著寢室門後麵爬去。


    寢室門後麵有一台飲水機。


    他——想喝水。


    我邪魅一笑,立馬上前將「奇」拖了迴來,然後走到他前麵,將兩桶桶裝水放到他麵前。


    悶熱的天氣,加之被困在如桑拿房一樣的衣櫃裏一整晚,是人都會口渴,「奇」也不例外。他看到藍色透明桶裏的生命之源瞬間就變得激動起來。


    我壞心眼地移走桶裝水,一麵說:


    “想喝可以,得以物換物。你告訴我一個信息,我就給你喝一口。”


    俯臥在地上的「奇」依舊沒有理會我。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冷哼一聲,把桶裝水移到遠處,重複可以喝水的條件。


    “告訴我信息就能喝。”


    「奇」不為所動。


    他還挺倔。


    我把其中一桶水推倒,任由甘甜的清水流淌在地上。「奇」見到地上有水可喝,激動地想舔舐地麵,我踩住他的肩膀,一腳把他踢開。


    “不要消磨我的耐心。”


    我把側倒的桶裝水完全倒過來,瓶口朝下。


    “你應該不是聾子吧,聽明白就點頭。”


    “…………”


    沒有反應。


    無法溝通。


    無法交流。


    宛如聽不懂人話。


    我急了,把另一桶未開封的桶裝水也推倒,用尖刀在水桶側麵紮上兩個洞。


    水從洞中流出,升到空中,完美弧線降落地麵。


    我掬一捧水,送進嘴裏。


    “啊~~~”


    發出挑釁的聲音。


    “都成階下囚了,還和我作對對你有什麽好處。這水近在眼前,你難道不想喝嗎?”


    「奇」眼睛定定地看著桶裏的水,顯然非常想喝。一晚上沒喝水且吸入了大量的幹粉,不可能不口渴。


    “先來迴答第一個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我耐住性子,再度詢問。


    …………


    空氣中隻有兩人的唿吸聲。


    「奇」不說話。


    一副誓死不從的態度。


    不肯屈服的態度。


    我往罐體上又紮上一刀,再問:


    “你是什麽人?”


    “…………”


    又是一刀。


    “從哪裏來?”


    “…………”


    再次揮刀。


    之後我又問了幾個問題:“你有多少同伴”、“小塘醫院裏丟失的藥品是不是你們拿走了”、“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世界是怎麽一迴事”、“不明物又是怎麽一迴事”……即便把水桶紮爛,水流光,「奇」也不發一言。


    其實,從第一次詢問失敗開始,我就不指望後續的問題他能迴答,也不敢確保迴答的真實性。我在意的已經不是真相了,而是他的眼神,特別是他注意到我腳上的包紮而顯露出的躍躍欲試的眼神。


    想再次與我廝殺的眼神。


    真相以後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方法審問他,但他的眼神,也即他的態度,決定我現在該如何處置他,決定他有無這個“以後”。


    我急需做的是讓他低頭。


    磨平他的銳氣,向我低下頭顱。


    我前往生活陽台,拿走洗漱台上的四支牙膏。


    不得不承認,我在整人方麵有一定的天賦,


    我把「奇」翻過來,騎在他身上,左手捏住他的嘴巴,隻見單薄的嘴唇下一口黃牙。


    “正好,幫你清理清理牙齒。”


    說著,我用右手將其中一支薄荷味的牙膏擠進「奇」的口腔,擠完一支,再來一支。沒一會,「奇」的口腔內外就都全是牙膏了。


    我鬆開他,走到一旁。


    「奇」立馬像噴血一樣將牙膏噴出,表情痛苦。


    是會很痛苦,但不會致命,平常刷牙時偶爾也會將牙膏吞進肚裏。


    “想喝水嗎?”


    最後一次善意的詢問。


    這次,這位陌生人的眼神終於變了。眼睛裏那種滲人殺氣沒有了,更多的是冷漠,還有幾分渴求。


    或是奢求?


    或是祈求?


    我也搞不清楚。


    我從廁所裏找來一個麵盆,把兩個桶裏剩餘的水都倒在盆裏,然後推到「奇」的麵前。「奇」翻過身來,一頭紮進麵盆裏,大口大口地飲用,時不時還會咳嗽幾聲。


    「奇」的嘴估計是撬不開的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該如何處置他。我固然是不敢殺他,殺人後的沉重心理負擔非我所能承受,但是,我也沒那麽好人,就這麽將他塞迴衣櫃裏讓其自生自滅也是能做得出的。


    不過,萬一他真的有同伴,就這麽放任他不管恐怕不妥,誰知道他的同伴會不會找來——應該能的吧,外麵的血跡那麽明顯,有心找,遲早會找過來。要是他得救後來找我尋仇,那我……沒法子,唯有帶他一同離開,讓他成為我的俘虜。


    在「奇」喝水的時候,我如此心想。


    “聽好了,你這個外來人員,外校人員。”


    我用腳把盆子移開。


    “以後你的名字就叫做「奇」,你是我的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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