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澗又道:“別擔心,我陪你一起去。”


    “一起去?”昭華先是一怔,繼而不同意,“我這一來一迴,至少得一個月時間。你在家好好溫書,預備今年秋天的秋闈,斷不可鬧著要跟我一起去青州,耽誤了學業。”


    萬氏在旁邊聽了,笑道:“我就知道昭華懂事,會攔著澗哥兒。”


    林澗不情願,“娘,我可以把書帶著去的。”


    昭華當即斷然道:“我不同意。”


    林澗愛慕她,自然不願意讓她生氣,話便遲疑了。


    昭華換了口氣,說道:“澗哥兒,若陸家是一處清淨的所在,你去也無妨,頂多是路上少看了一會兒書罷了。可是陸家不太平,你若去,又怎麽能安心看書?你就在家等著,我會盡快帶著容華迴來的。”


    林澗遲疑了半晌,“好吧。”


    昭華怕他反悔,又補了一句,“我到了青州,就給你寫信報平安。”


    林澗笑道:“好啊,我等著。”


    昭華卻不知道,這一走,就再也不能和林澗重續緣分了。此刻的她,擔心的都是容華在陸家沒吃好、沒穿好,卻沒想過,此次陸家之行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第二天,林世宗帶著昭華啟程上路。


    沿著水路,一直走了小半個月,中間還倒了幾趟陸路,方才抵達青州。陸府的外觀已經變了不少,像是新粉刷過,青瓦白牆紅柱子很是幹淨。甚至就連下人們,身上的衣料也是不錯。看得出來,陸家比十年前要好過多了。


    昭華卻高興不起來。


    祖父陸老爺子已經去世多年,父親陸諫之有一個殺妻罪名,本來是難做官的,按說陸家應該很簡樸才對。現如今這樣,明顯是因為雲柔的爹做了禮部尚書,提攜陸諫之做了官,才會有這麽一番繁華景象。


    也就是說,陸家全仰仗雲家才有如此風光。


    雲柔已經是陸府的女主人了。


    昭華心下一片黯然。


    當年母親以死相博布下的局,竟然全盤瓦解!但是這樣,還無非是雲柔過得好點,心裏不痛快而已。但是,可憐妹妹容華一直住在陸家,看著雲柔的臉色過日子,那平時得有多慘啊?一想到此,她就忍不住心痛內疚。


    “大小姐,夫人和二小姐在裏麵等你呢。”丫頭出來通報。


    昭華收迴心思,招唿林世宗,“舅舅,我們進去。”


    林世宗也是悵然無語。


    當年曾經威脅陸老爺子,不得扶正雲柔為妾,否則就把陸諫之殺妻罪名揭發。沒想到陸老爺子死了,雲柔的爹又做了禮部尚書,這事兒自然也就沒法再鬧了。


    也罷,早點把容華接走便是。


    到了內院,昭華腳步不停的走了進去。


    屋子裏,迎麵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鵝蛋臉兒,柳葉眉,膚色又白,加上穿了綠衣白裙,天生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


    她福了福,喊道:“姐姐。”


    “容華!”昭華激動地走了過去,拉起妹妹的手,細細的看了又看,“容華!你這些年可還好嗎?姐姐是來接你的,等下說清楚,你就跟姐姐一起去蘇州。”


    容華似乎有些抗拒,抽了手,低頭不語。


    昭華怔了怔,繼而柔聲道:“想來你是沒有去過蘇州,對遠行擔心。別怕,林家有舅舅、舅母,還有我,去了你就知道好了。”


    容華還是悶聲不語。


    昭華不由皺眉。


    心下琢磨,多半是雲柔一直約束妹妹,所以才會這般畏畏縮縮。因為不好逼急了,便緩和了口氣,“也不急,等下我慢慢的跟你說。”


    “大小姐,夫人叫你進去。”丫頭出來傳話。


    昭華迴頭看了一眼林世宗,“舅舅一路陪我辛苦了,先去歇著,晚點等我爹迴來,在外頭說說話便是了。”


    林世宗的確不想進去看雲柔,免得惡心,便道:“那好,有事讓丫頭來找我。”


    “嗯。”昭華欠了欠身,等舅舅先走了,方才便打起精神進門去。


    一進門,便見大廳中間端然正坐著的雲柔。


    春日的陽光,照在雲柔的赤金牡丹花金步搖上,以及大紅色的遍地刺金通袖襖上,折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是為了賭氣,好讓昭華知道她現在是繼室,不是妾室,所以故意做出一副正室範兒,目光灼灼逼人。


    她微微一笑,“昭華,好些年不見了啊。”


    昭華沒有絲毫怯場,平靜道:“今日我來,是要把容華接走的。”轉頭看了看妹妹,“本來當初就說帶你一起走,結果你病了,隻得暫且留在祖父身邊。又不曾想,後來戰火紛飛耽擱了這麽些年,但是委屈你了。”


    雲柔當即輕笑,“這叫什麽話?容華是陸家的女兒,住在陸家理所應當,有誰會委屈了她?還是說,大小姐覺得林家才是自己家,陸家是外人了呢。”


    昭華不理會她話裏的諷刺。


    反正已經來見過雲柔這個主母,禮數周全,連多說一句話都懶怠。當即起身,招唿容華要走,“我累了,先去你屋子裏坐坐說話。”


    容華沒答應,而是扭頭看向雲柔等示下。


    昭華不由微微皺眉。


    瞧瞧,妹妹見了雲柔都成避貓鼠了。


    雲柔微笑道:“你們姐妹有體己話要說,去罷。”一副很是寬容大度的樣子,甚至還跟著起身相送,一直走到了大門口。她目光深深的看著昭華,眼裏閃過一絲陰險笑意,“說是在的,我還擔心你不迴來呢。”


    昭華本來已經下了台階,聞言扭頭,“那你是白擔心了。”


    雲柔抿嘴一笑,吃吃道:“十年過去,你都出落成一個大美人兒了。瞧瞧這眉眼,這通身的氣派和韻味兒,真是像極了你娘親呢。”


    昭華討厭她這副陰陽怪氣的樣子。


    隱隱的,又覺得雲柔似乎有點不對勁兒。她……,她不是瞎了一隻眼睛嗎?怎麽、怎麽看起來是好的?這才猛然驚覺,雲柔的眼睛似乎好了。


    昭華沒有當麵詢問雲柔,而是跟著容華,去了屋裏方才詫異問道:“雲柔的眼睛是怎麽好的?她當年明明瞎了眼睛,怎麽還能治好?”


    容華小聲道:“也不算好,就是裝了一個義眼而已。”


    “這樣……”昭華解了心中的困惑,便不再多問。倒是對妹妹這些年的處境擔憂,於是悄聲問道:“這些年,雲柔有沒有折磨過你?”


    容華詫異的抬起頭,“你怎麽這樣問啊?她……,並沒有為難過我。”


    這下子輪到昭華詫異了,滿臉不解,“雲柔沒有為難過你?她和娘、和我,和林家,已經結下了生死大仇,怎麽會沒有為難過你?容華,你是不是害怕不敢說?”


    “真沒有。”容華解釋道:“你跟著舅舅、舅母走後,我一直養在祖父祖母身邊,等到祖父去世那年,我都已經七歲了。那時候,雲柔還是雲姨娘,她忙著跟添香等人爭寵,自然是要做賢惠人的,所以不但沒有為難我,反而對我還不錯。”


    昭華聞言怔住,“這……”


    容華又道:“直到今年天下大定,雲柔的爹做了禮部尚書,提攜爹做了官,雲柔才被扶正作為繼室,所以她真的沒有為難我。”


    昭華將信將疑,遲疑道:“如果是她為了掙一個賢良名,倒也……,說的過去。畢竟她不能生了,養著你,好歹占一個善待嫡女的好名聲。”繼而臉色一變,“容華!就算雲柔對你好,那也是有企圖的,不是真心,你可千萬別被她迷惑了。”


    容華的反應慢了半拍,輕輕點頭,“好。”


    其實,她心底並不是這麽想的。


    當年林氏出事,容華不過才的三歲的稚齡,根本什麽都不懂,也什麽都不記得。後來跟在陸老太太和雲柔的身邊,自然更不可能知道真相,反倒接收了不少謊言。


    雲柔說,當年她和陸諫之兩情相悅,林氏嫉妒就戳瞎了她的眼睛,林世宗還踢掉了她肚子裏孩子。原本事情都已經結束,偏偏林家的人和她過不去,又挑唆林氏給她下藥,讓她以後再也不能懷孕。


    簡直就是一出苦情戲的主兒。


    至於昭華,在雲柔的嘴裏也是一個不顧妹妹,跟著舅舅跑了的負心人。


    又當初因為林氏布下的局,讓陸諫之不能順利做官,陸家的日子不免過得很是辛苦。即便是開明的陸老爺子,也有些抱怨,就更別提陸老太太和下人們了。


    於是在她們嘴裏,林氏竟然成了一個嫉妒跋扈的女人。


    雲柔又十分擅長偽裝,表麵上對容華不錯,從某種意義上說還算是容華的養母,自然她說什麽,容華就從小被洗腦的信什麽了。


    今日見到姐姐昭華,聽她一來就說雲柔的壞話,不免將姐姐也當做驕狂跋扈之人,其實心底多有不喜。再想起當年姐姐丟下她,自個兒去了蘇州林家,十年杳無音訊,不免更添幾分反感之意了。


    偏偏昭華還不自知,說道:“你現在就收拾一下行禮。等下爹迴來,我就去跟他說要帶你去蘇州,最遲明天我們就一起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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