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內寂靜無聲,一進去就覺得有股陰氣撲麵而來,冷得小乞牙直打顫。


    柳後卿與看門老伯聊了幾句,看門老伯手一指,指向最裏麵的棺材,隨後就到小堂歇息去了。


    這躺在義莊內的屍大多無親無故,還有客死異鄉以及沒人來過問的。入了擺靈之處,小乞便喘不過氣,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此處怨氣太重。


    陽間有陽間的規矩,陰間也有陰間的規矩。行事前,柳後卿點上三炷清香奠亡魂,隨後才到老伯所指的地方開棺驗屍。


    棺材裏躺的就是死在牢裏的嘍羅。一天的功夫,屍體已經發脹了,奇怪的是他的臉依然是臨死時的慘樣,不甘、憤怒,還有一絲絕望。


    小乞捂著口鼻往裏瞅了眼,急忙扭過頭:“怎麽是他?公子……我們來這兒幹嘛?”


    “那牢裏不幹淨,昨晚你也看見了,若說怨鬼成群,也沒有這般厲害的,而這人就死於怨鬼之手。”


    說著,柳後卿伸手問:“有刀嗎?”


    刀?小乞心裏納悶,琢磨片刻,她就把藏袖裏的一寸刃給了他。


    柳後卿看到這小指長短的鐵片微愣,之後他眯起眼斜瞥過去,像是在說:“這是刀嗎?”


    小乞無奈攤手聳肩:“隻有這個。”


    柳後卿搖頭,貌似比她更無奈。之後,他利落地解開死屍衣衫,持這小鐵片往它肚子上一劃。一包黃黑色的膿水爆了出來,緊接著臭氣熏天。


    小乞差點嘔出膽水,她拔腿想逃卻被柳後卿一把拉住。


    “你瞧。”


    柳後卿把她推到棺材前,小乞兩手捂住眼,死活不肯看。柳後卿沒了耐心,扒開她的手,讓她看仔細了。小乞這才敢睜條細縫,匆匆往棺材裏一掃。


    “咦?”


    見到棺材裏的那個,小乞驚訝萬分,一下子忘了害怕和臭味,探過頭去。


    這嘍羅的身子竟然是空的,五髒六腑一個都找不到,隻有個瘤似的肉球長在中間,浸泡在黃黑色的膿水裏。


    “這是什麽玩意兒啊?”


    小乞傻了眼,東找西尋拿來根小木棍捅了捅那個肉球,沒想那個肉球會動,她嚇得立馬把手中的棍子扔了。


    柳後卿淡然而道:“這是鬼胎。”


    小乞聽後不怎麽明白,這不是個大男人,腹中怎麽會有胎呢?她撓撓腦袋,看著柳後卿所謂的“胎”糾結半晌。


    柳後卿見她這番呆愣,知道她定是無法理解其中奧妙,便指著那肉球道:“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若是尋常□□也就罷了,就怕有些欲念太深,然後伏在心裏,做出有違天理倫道之事。如好財者為財殺人;好色者為色奸、淫,這些都是因‘欲’而起。”


    “‘欲’積得久會凝成‘胎’,這胎自會以人欲為食。人欲越強,鬼胎胃口越大,長久之後這人就稱不上人,心思都被鬼胎所控,魂魄也被鬼胎所代替。就像此時,你所見的‘這個人’已經是鬼了。”


    小乞終於聽懂了,煞有介事地點頭道:“這不就是別人常說‘心懷鬼胎’嗎?”


    “雖是這麽說,可區別也大。能成這般活胎的極少,怕是因為牢中鬼氣所製,才會有成這般。不出所料的話,此活胎將會以此人為食,長出和這般人一樣的樣貌,變成屍鬼危害人間。”


    小乞一嚇,額頭都冒出冷汗。就在這時,肉球突然動了,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出來,拚命頂著這肉壁。小乞不由後退半步,害怕又好奇地看著,沒想肉球裏麵的東西用力往外頂,竟然印出一個手掌的模樣。


    看它快要破壁而出,小乞不自覺地擋在柳後卿麵前,且大聲道:“師父,小心!”


    柳後卿微愣,似乎沒想到這半吊子會挺身而出。他見勢不妙,忙伸出兩指騰空畫符,輕念了聲:“去。”


    眨眼間,火苗竄起,緊接著一陣淒慘嬰兒啼哭,叫得小乞揪心揪肺。待鬼胎燃成灰,那具屍體也迅速幹癟,最後化作了一堆焦骨。


    看著此景,小乞傻怔,她要生把滅鬼火,得先找符紙後找火,哪像他隨隨便便,二指靈巧一旋,就能這鬼怪燒得這般幹淨。


    “師父……”


    小乞又想下跪抱腿了。柳後卿甩袖說道:“還有兩人在外,得找到他們下落才是。”話落,他徑直離去,走得真瀟灑。


    就因他這句話,小乞突然想起離開牢房時,有人咕噥了一句:“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小乞迴過神,柳後卿已經出了義莊,她連忙飛奔過去,跟在他的身後。


    一離開義莊的門,壓在心頭那說不清的東西頓時沒了,小乞不由長舒口氣,順便迴眸看了一眼。沒想,她又看到十幾個人麵牆而立,就和當年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


    寒意油然而生,在這大熱天裏,小乞就像站在冰柱上從頭到腳冷得透骨,她無法動彈,瞪大眼驚望,他們又轉過頭,把腦袋折到身後,然後僵硬地抬起手臂,前後擺動就像在招手。


    “來啊~~迴來啊~~來啊~~快迴來啊~~~”


    終於,小乞聽清了他們說的話,也是當年對她說的話。小乞心驚肉跳,立馬轉頭逃了,到了柳後卿的身邊,她迫不及待地拽住他的袖擺,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柳後卿側首時,小乞臉上驚懼未散,她扯起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手緊攥他衣袖,像是怕得很。


    柳後卿迴頭,什麽也沒看到。他一改往常沒心沒肺的態度,伸手捂上小乞的眼,輕言低語道:“看,什麽都沒有。”


    小乞頭搖得像撥浪鼓,柳後卿轉過她的身子,然後慢慢挪開遮目的手。


    小乞先是見到義莊邊角,人不自覺地往後一縮,低眸不敢看,聽到柳後卿說“別怕”,她這才敢抬起頭,往那處看去。


    貼在義莊旁的一群鬼不見了,兩三個小兒正在那裏放風箏,旁邊還有小販挑擔經過,一邊打鑼一邊吆喝,先前還是陰森可怖,此刻就熱鬧起來。


    小乞笑了,眼前所見雖不知真假,但如此一來她安心很多。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小乞就拉著柳後卿的袖子,一路小曲哼迴曹家。路上,她偷偷地看了柳後卿兩眼,霞光之下,他恬靜從容,漂亮的桃花眸勝過天邊晚霞三分。


    “嗵”的一下,心似被什麽撞了。小乞隻覺得腮頰一熱,連忙把頭低下,攥著他衣袖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收緊。


    夜半,小乞失眠了,一半是因為義莊的事,另一半則是柳後卿的好心。不過到了半夜,窗外起了風,曹大鬼魂四處飄,還嚶嚶地哭。這讓小乞又想到義莊,那群不散的幽魂。她實在怕得慌,起身下榻挪到了阿奎的身邊。


    “阿奎,阿奎……起來,我們聊聊天好不?”


    阿奎打唿打得震天,還伸手撓撓小乞碰過的地方,當成蚊子叮。


    試了半晌,無果。小乞無奈,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瞄到柳後卿的大床上。她想了會兒,不敢去,可聽到曹大、曹二鬼哭狼嚎,她又想起義莊的事,兩隻腳就不聽使喚地跳上柳後卿的床,然後手搖起他的身子。


    “公子,公子……我們聊天好不?”


    柳後卿半天不動,像個死人。小乞快要哭出來了,幹脆躺在他身側,手抓住他衣帶,蜷成圓潤的一團。沒多久,柳後卿竟然醒了,或許他覺得旁邊氣場不對就側首看來。


    小乞睜著個大眼,直勾勾地盯著他,死不瞑目似的。


    柳後卿頓時睡意全無,他幽聲問道:“你這是幹嘛?”


    小乞吸吸鼻子,說:“找你聊天……”


    話音剛落,外頭響起幾聲野狗叫,天還黑得很,也不知什麽時辰。


    柳後卿深吸口氣,再長長籲出,想了會兒之後像是無奈地說道:“想聊什麽?”


    “嗯……”小乞認真琢磨。“聊吃的吧。”


    “好,你先說。”


    “我喜歡吃小核桃,在我住臨安的時候,有戶田姓人家核桃做得可好吃了……還有我喜歡吃桃子,再過段日子就能吃那個玉露桃了,一吸一包甜水,好吃。哦,對了,對了。還有葡萄也好吃……”


    小乞口沫橫飛,從果蔬說到雞鴨禽蛋,再從雞鴨禽蛋說到江南小食……總之,兜了圈之後天亮了,聽她嘮叨一夜的柳後卿打著哈欠起身,輕揉幾下發脹的額穴,然後說:“好了,我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了。該起了,今天我們要去找知縣大人聊聊。”


    話落,柳後卿下床洗漱,興許因為沒睡好,他走路時兩腳虛浮,搖搖晃晃,眼圈也是一坨黑,當他轉頭看向小乞的時候,小乞從他眼睛裏讀出“怨念”二字,她立馬心虛地把頭低下。


    後來,阿奎聽到小乞對柳後卿說了一夜食譜,萬分驚訝,他眨巴眼問小乞:“公子沒拿火燒你嗎?”


    小乞天真搖頭:“沒有啊,他幹嘛要用火燒我?”


    阿奎語塞,一頭砸在案上,嗚嗚哽咽:“上次我叫他,他就用火燒我,還是三味真火,最烈的那種,燒禿了我一塊皮。”


    話完這話,阿奎抹淚走了,一個大塊頭擺出柔弱傷心狀,還真讓小乞有打他的衝動。


    不過,阿奎像是真的被傷透了心,小乞隨柳後卿去找知縣大人時,他就死賴在家不肯走,嘴裏喃喃道:“還是‘小奎’對我最好,公子心太偏。”


    小奎……又聽見小奎……小乞好奇得心癢卻又問不得。


    在去知縣府之前,柳後卿做了番功夫,他先問黴兄借來寒酸的書生袍,接著提筆卷墨寫了封書信。黴兄見他字跡雋秀剛毅,連連豎拇指,誇他寫得一手好字。


    小乞也識字,她瞄上幾眼,看到柳後卿在信上自稱“李磊”,稱知縣大人為舅公,看來又是一次坑蒙拐騙。


    唉……小乞煩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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