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惜晴離開了,阿宴便幹脆將那棉被都放開了,自己躺到裏麵,倒也舒服得很。


    她如今是九歲的小身子,軟得很,朝裏麵一窩,恰如一隻小狗一般。


    誰知道這邊剛躺下要睡著,卻聽到外麵有動靜。


    “三妹妹,你在裏麵?”來人的聲音帶著點顫意。


    “二小姐怎麽過來了?”緊接著便聽到細微的聲音,應是惜晴落下的小丫頭。


    於是便聽到這幾個人嘀咕了一番。


    阿宴仰臉躺在那裏,明白這是二姑娘來看自己了。


    她迴憶了一番,自己前一世對這個二姑娘仿佛並沒多做注意,這一世不過是小施恩惠,沒想到她竟然在這大晚上的特意看望自己,當下不能說是不感動的。


    阿宴便起身,裹上大髦,笑著道:


    “是二姐姐嗎?我在這裏跪著呢。你可別進來了,這裏都是牌位。”


    “啊?三妹妹啊,你沒事吧?”二姑娘語氣中充滿了擔憂,不過到底是停下了腳步。


    “我還好,隻是這到底是大晚上的,這裏又是祠堂,姐姐別進來了。”阿宴淡笑了下。


    “哦……也好,咱們姐妹隔著窗子說說話兒吧。”二姑娘猶豫了一番,終究是有點不敢。


    往常那個祠堂,她跟著二太太也進去過,即使大白天去,看著那麽多靈位,也是覺得陰森森的,更不要說這是晚上。


    “二姐姐,你迴去後,沒人為難你把?”到底是這二房的嫡女借了她的首飾,萬一問責起來,二房臉上怕是不好看的。


    “沒有呢,你也知道,二太太一向身子弱,往常並不問事兒的,她隻隨口問了幾句如今王妃身子可好,就讓我下去了,其餘的竟然是一聲沒問的。”二姑娘提起這個,其實還是有些遺憾的。她雖說是過繼過來的,可是到底是一顆女兒心,這二太太真個是對自己不管不問了呢。


    “這樣也好,省得麻煩了。”阿宴隨口笑道。


    二姑娘聽著裏麵自己這三妹妹竟然還從容地笑著,不由得眸中泛起敬佩。


    “難得你小小年紀,被罰跪在這祠堂裏,竟然也不怕,還能笑得出來。”二姑娘自己懦弱,她是沒那膽子去頂撞老祖宗的,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出了這等事,又該怎麽辦。


    一時心裏忽然又泛起孤苦,這個三妹妹雖則不得老祖宗喜歡,可是到底有個疼她寵她的親娘,還有一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這以後都是依仗啊,而自己呢,將來又依靠誰呢!


    “三妹妹啊,說起來,我是真個羨慕你呢。你看看往日三太太也是個性子溫順的,今日為了你,那可是和老祖宗對上了呢。”滿心說不出的羨慕。


    “你說得極是。”阿宴笑了下,想著上一世自己對這個母親的埋怨和不滿,以及後來失去母親後,心中的孤苦。


    兩個姐妹正說著話時,恰那邊柳嫂子過來,卻原來是酒過三盞,她過來看看阿宴這邊如何了。此時見了二姑娘也過來看,忙上前見了禮,然後才說道:


    “二姑娘啊,按說您來看三姑娘,這是您和三姑娘的姐妹情深,我這老媽子萬萬不敢說什麽的。可是如今三姑娘這是被罰跪在這裏,又是深更半夜的,您這打了燈籠過來,萬一被哪個不長眼的看到了,這過去告一狀,反而是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啊!”


    柳嫂說著這話,便推門進了屋,進屋後,卻是小心地將門掩上,並不敢讓二姑娘看到裏麵的情景。


    進去後,她望著坐在被褥中裹著大髦的三姑娘,湊上去,以眼色示意外頭。


    “二姐姐,既然柳嫂子都這麽說了,不如你就先迴去吧,等過幾天,咱們姐妹在一起說話,如何?”


    阿宴心裏明白,柳嫂子是怕二姑娘將這事兒泄露出去,於是便也催著二姑娘該離開了。


    二姑娘其實心裏也有些怕了的,當下也就不再說什麽。


    “既如此,阿宴,你自己好好保重,明日迴去記得讓三太太給你推一下淤血,我不好久留,這就迴去了。”


    “二姐姐,你自己路上小心。”


    姐妹二人告別後,二姑娘徑自走了。


    “三姑娘啊,您也別嫌我這老媽子多嘴,實在是人多口雜。”。柳嫂子唯恐她敢走二姑娘的事惹得阿宴不高興,忙這麽解釋著說。


    “哪裏,柳嫂子做事竟然是個如此小心謹慎的,你想得周到,我怎麽會怪你。”阿宴原本是無所謂的,想著被發現了就發現,不過經過柳嫂子這麽一提醒,便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再怎麽說,她也該替母親想想不是麽。


    這廂兩個人正說著,那邊張嬤嬤賭興正起,見柳嫂遲遲不歸,反而開始喊了:


    “這是跑哪裏去了,快過來啊!”


    柳嫂子忙應了,笑著對阿宴道:


    “姑娘趕緊鑽到被褥裏,好生歇著吧,今晚啊,她們二人怕是不會過來盯著姑娘了呢。”


    “辛苦柳嫂了,今晚就靠你了。”阿宴也發現了,這柳嫂實在是個能辦事兒的,若是換個別人,未必將這兩個人精就這麽拿下了呢。


    一時柳嫂過去那邊繼續打紙牌了,阿宴慢騰騰地打了一個哈欠,繼續鑽進被子裏去睡了。


    此時月影漸漸西斜,殿外陪侍著的兩個小丫頭都有些困了,便去了西邊的抱廈,也都歇下了。而東邊抱廈裏,幾個嬤嬤媽子在那裏邊喝著酒邊打著牌,偶爾傳來驚唿聲以及遺恨聲。


    祠堂外種了許多樹,有風吹過,樹影婆娑,發出沙沙的聲音。因有女眷在這裏跪守的緣故,看守祠堂的家仆早已退下,於是這裏看著比往日越發的沉靜和蕭冷。


    而就在這風聲樹動中,一個小童慢慢地從樹後走出,推門進入了祠堂。


    偌大的祠堂,有燭火在搖曳,明暗不定,映襯著那些牌位都變得陰沉起來。而就在祠堂的一角,有一團兒被褥,一個小小的人兒,露著精致的一張小臉兒,烏發散開著,就這麽躺在那裏,睡得正是香甜。


    小童生得相貌極好,又穿著月白的袍子,帶著冠帶,乍一看,那竟然如年畫裏觀音身旁的善財童子一般。


    這小童正是阿宴今日白間所見過的九皇子。


    九皇子走到阿宴身旁,蹲在那裏,低首凝視了她那寧靜的小臉許久。


    最後,他終於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打開盒子來時,卻見盒子裏是一個小小的丸藥,圓圓的暗紅,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九皇子伸出手,小心地撫摸著阿宴的臉頰,入手卻覺得那臉頰幼滑得很,實在是嬌嫩得猶如剛剝開的雞蛋白一般,讓人不忍放開。


    可是九皇子終究是放開了手,然後捏住阿宴的下巴,掰開來,然後將那粒丸藥送入了阿宴口中。


    可憐阿宴此時好夢正酣,夢中,她正躺在母親的懷裏撒嬌呢。


    卻忽然被塞入了一個什麽,就這麽直直地滑入了喉嚨中。


    阿宴一驚,忙睜開雙眼,朦朧中,她卻見麵前一雙黑幽幽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己。


    她定睛一看,幾乎忍不住“啊”的叫出聲!


    見鬼啊,為什麽眼前竟然是九皇子,他怎麽會出現在自己家的祠堂裏!


    而且,自己喉嚨裏,逐漸散發開來的那種又香又熱乎乎的感覺,那是什麽?!


    九皇子見阿宴這麽盯著自己看,呆呆地,一動也不動,也怕把她嚇壞了,便立起身,低聲道:


    “我走了。”


    阿宴嘴巴張張合合,想發出聲音,可是喉嚨仿佛凍結了一般,一個字都發不出。


    最後,她眼睜睜地看著那穿著一身白衣的九皇子,就這麽飄然離開了祠堂,然後門開了,他就這麽越走越遠。


    阿宴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的雙眼逐漸轉向一旁的靈牌。


    天地啊,祖宗啊,求保佑啊!這是什麽鬼啊!


    她瞪著那祠堂的靈牌發呆了很久後,終於鼓起勇氣,起身出來,往四周看去,卻見這周圍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東邊抱廈裏,打牌的聲音還在繼續。


    西邊抱廈裏,幾個小丫頭估計正睡得香。


    夜風吹來,她覺得身上有點冷。


    搖了搖頭,她喃喃地道:“這一定是我做夢了吧?”


    她行屍走肉一般,迴到了自己的被褥中,將自己的身子鑽入了被子裏,緊緊地裹著。


    嗯,這一定是做夢,我還是繼續睡覺吧。


    這一次,我爭取做一個好夢,要吃醬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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