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記得上一世,她把九皇子推下了水,又把他救起,也是弄得狼狽不已,自然是被發現了。


    迴來後,她也是被罰跪在祠堂,不過隻跪了沒多久,便有大太太來求情,把她給赦免了。


    阿宴迴憶起來,不免疑惑了,上一世大太太為何來救自己,而這一世卻沒有來。


    這怕是上一世因了要吞並三太太的陪嫁,到底是心虛,便在三太太的哭泣求情下,來做了一個順手人情吧?


    跟隨來的那仆婦也是個不好相與的,看了看這四周圍,卻是道:“三姑娘,既然老祖宗吩咐了讓你跪一夜,也就怪不得我們了,我們原本也是聽命行事的。如今既然得了這個令,卻不敢不從,少不得從旁看著。”


    阿宴聽聞,笑了下,卻是不跪,而是彎下腰去,摸索著鞋子。


    那仆婦見她這樣,倒是有幾分詫異,尖著聲音道:“三姑娘這是要做什麽?莫不是要抗命?若是如此,少不得迴頭去稟報了老太太知曉。”


    阿宴卻依然不答話,少頃,卻見她仿佛使了一把力氣,猛地一拽,然後抬起了身子。


    仆婦看不得她這般作怪,便越發生氣地道:“這可是祖宗麵前,三姑娘莫非要違背老太太的命嗎?”


    阿宴卻迴首,對她笑了下,將剛才從鞋子上掰下來的一個金珠子遞給了這仆婦:“一時身上也沒什麽,隻是這鞋子上有個這個,倒是個真金的,這位媽媽若是不嫌棄,拿去便是。”


    仆婦聽了這話,狐疑地看向阿宴的手中,待看到那在燭火映襯下金燦燦的珠子,倒是仿佛閃瞎了眼,忙去接過來,前後打量了一番,又放到嘴裏去咬。


    阿宴淡道:“不過是個珠子,當得什麽緊,媽媽若是喜歡,以後去我房中,我再給你找來。”


    隻這麽一句,這仆婦望著阿宴的目光頓時變了。


    兩眼發出亮光來,帶著幾分警惕,欣羨,以及貪婪。


    其實也難怪她,原本不過是老太太身邊粗實的仆婦罷了,男人想來也是府中的粗實仆人,一家子每個月所得月錢想來不會超過三兩銀子的


    隻這麽一個金珠子,就夠他們一年的嚼用了吧。


    更何況,這三姑娘言辭間,竟然是以後還可以再有的!!


    一時想起那茶房裏的小道消息,說是如今這三房中,大房二房都是空架子,唯有三房家底豐厚!


    仆婦當下眸中閃著貪婪,將原本那兇神惡煞的模樣收了,將那金珠子仔細揣進袖子裏,反而陪著笑,小心地道:“三姑娘,你看今日這事兒,雖則是老太太要罰,可是您這小胳膊小腿兒的,誰又忍心這麽待您。隻是老太太那邊,怕也瞞不過,總是要做做樣子的。”


    阿宴見她是個識趣的,滿意地點頭,道:“這個我倒是知道的,原也不會讓媽媽為難,隻是請媽媽行個方便,別太為難我則是。我到底是年紀小,若是真要實打實跪上這一夜,怕是這條腿都毀在這裏了。”


    聽了這話,仆婦看著眼前這三姑娘,倒是也有了幾分同情,當下忙道:“可不就是麽,若是依我說,這處罰未免太重了!”


    正說著時,那邊惜晴急匆匆地跑了來,卻是拿著幾個軟墊子。


    這仆婦見此,是想要討好阿宴的,忙也幫著拿了一個最厚的鋪在地上,惜晴見此,也不問什麽,徑自將兩個小軟墊子用繩子綁在阿宴的膝蓋上。


    惜晴又小聲囑咐道:“太太怕是今晚都不敢合眼,隻是不好來這裏,我怕被老太太的人看到了,等下給姑娘送了羹湯,然後也是要走的。不過今晚我會偷偷過來看看,姑娘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再給你弄來。”


    阿宴此時膝蓋處都包好了,地上又是軟綿綿的,便開始跪在那裏,這一跪之下,果然並不覺得難受。


    當下笑著對惜晴道:“你迴去告訴太太,隻說不必擔心。這裏的媽媽是個善心的,自然會照顧我的。你隻稍後給我端來一個食盒,多送一些吃食,最好再來一點酒菜就是了。”


    酒菜?


    惜晴一愣,不過看著自家姑娘那篤定的臉色,倒也沒說什麽。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昔日驕縱的小姑娘,變得很是有主意了,平日裏就連太太都要聽她的了。


    惜晴便點頭道:“好,我先迴去了,稍後會來送食盒的。”


    待到惜晴走了,阿宴悠然地跪在那裏,望著麵前這一個個肅穆的牌位,想著這裏的牌位都是曆代的祖宗,也就是她的先人。


    不過不知道是否因了重活一世的緣故,她對這些牌位竟然並無敬意。


    其實自從她懂事起,敬國公府裏便是老祖宗當家了,家中幾個男丁都是大不了她幾歲的哥哥。


    老祖宗偏心,對三房一直諸多排擠,大太太是個苛刻的,二太太又是個諸事不問的,她實在對這敬國公府沒有什麽歸屬感,連帶對這祖宗們也沒什麽敬意。


    好整以暇地跪著,她隨口問起一旁的仆婦來:“你叫個什麽名字,男人在哪裏幫襯呢?”


    這仆婦得了金珠,便待阿宴十分的殷勤,笑道:“小婦人的男人姓柳,別人都喚我一聲柳嫂,如今男人在二門當差,小婦人則在老太太房門外聽使喚。”


    阿宴滿意地點頭,又問:“家中除了你們二人,還有何人?”


    這柳嫂忙笑著道:“小婦人命薄,如今隻得了一個女兒,別人都叫她柳葉兒的,今年十四了。如今也沒個事兒做,便在家中閑著。”


    阿宴笑了下,道:“柳嫂當也知道,我三房向來不被老太太看在眼裏,如今我看柳嫂是個好的,心裏想著幫襯你,可是卻又不敢張揚。若是柳嫂願意,趕明兒我看著尋個機會,便讓你家柳葉兒去三太太房中伺候吧。”


    這柳嫂聞言,卻是大喜,忙跪在阿宴一旁,謝過了。


    因為得了這個承諾,這柳嫂越發為阿宴賣力,便將自己所知都一一道來:“三姑娘啊,迴頭兒老太太怕還是要派人來看的,到時候還要姑娘應付則個,小心別惹了麻煩。但隻要姑娘忍耐過了申時,老太太也就歇下了,其他人等,誰也沒事兒操心這個。到時候姑娘若是累了,便幹脆在這祠堂尋一處躺躺,也是不要緊的。”


    阿宴點頭:“嗯。”


    柳嫂此時已經是全心要為阿宴,便又道:“姑娘若是累了,先坐在這裏片刻,我去外麵把風,若是來了人,我就出聲招唿,姑娘就跪下,如何?”


    阿宴挑眉笑望著她道:“極好,你倒是個機靈的。”


    柳嫂忙道:“姑娘別誇,這些陽奉陰違的事兒,平日裏也是沒少幹的。”


    說著柳嫂便去祠堂門口去站著。


    過了少頃,便聽到外麵說話聲,卻是惜晴帶著一個小丫鬟來了,提了一個食盒,懷裏還抱著一個被褥。


    惜晴先將食盒放在那裏,讓阿宴吃,阿宴如今被這麽一番折騰,早就餓了的,當下狼吞虎咽吃了幾個鬆子糕,又餓了桂圓八寶粥,這才覺得肚子裏舒服了一些。


    眼看著還剩下一些糕點,阿宴便招唿那柳嫂道:“柳嫂若是不嫌棄,便將這幾個吃了吧?”


    那柳嫂上前,便賠笑道:“我倒是也不餓,隻是這鬆子糕看著倒是精致,比尋常家做的香多了,我家中柳葉兒怕是不曾吃過呢。”


    惜晴打量著這柳嫂,不曾想片刻功夫,自家姑娘竟然讓這柳嫂投了自家,當下聽著這個,便笑道:“幾個鬆子糕而已,有什麽要緊的,柳嫂快快收好了,迴頭拿迴去給你家柳葉兒嚐嚐。若是喜歡,自去我們院子裏要,有的是呢。”


    這柳嫂心中很是受用,笑著道:“那我也便不客氣了。”


    當下便上前,用個手帕子將那幾個鬆子糕都仔細包好了,然後揣進懷裏去。


    阿宴蹲坐在那裏,冷眼旁觀這柳嫂收拾鬆子糕,心中卻是想著,世間父母,原來無一不疼寵子女的。縱然是身為粗實仆婦,縱然在外人麵前會做出一副鑽營苟且的嘴臉,可其實麵對著自己兒女,都是一副慈母心腸。


    一時又想著,對於那柳葉兒來說,怕是不知道她的母親在自己麵前貪婪以及見風使舵的嘴臉吧,隻覺得這母親是十分的好。


    轉念又一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怕是兒不嫌母醜,依然覺得自己母親極好,誰人也比不上的。


    所謂貪婪和見風使舵,原本不過是當慣了奴婢,便學會了一個本能而已。


    阿宴浮想聯翩,有了這層認知,便忽想起自己母親今日在老太太麵前哭泣無助的樣子。


    其實有這麽一個膽怯懦弱的母親,何嚐不令人頭疼,怕是上一世的阿宴也曾悄悄地羨慕過為何別人有一個能夠執掌家業的母親吧?


    隻是如今重活一世,又看了這柳嫂,阿宴忽然看開了。


    真的是兒不嫌母醜,便是那母親再為怯懦,總也是她的母親,一顆全心為她著想的心總是沒錯的。


    既如此,她必要加倍珍惜才是。


    有了這一層體悟,阿宴越發覺得自己該好生應付過這一關去,免得讓母親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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