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原州事後,北地軍馬收縮,尤其是常年在幽州境外挑釁的那幾支遊騎銷聲匿跡。


    幽州自防事建成後,難得的鬆了一口氣。


    除了地處邊境的蘇水城、鷹嘴關、疏林關這些日常的巡邏之外,隻駐紮了往日六成的兵力。


    將士們輪換迴家,與多年不見的父母妻兒團聚。


    幽州三軍統領,鎮北大將軍,白陵,曾經在青原州受命跟護李晉洛的那中年武將,如今,與三五同鄉袍澤正在老家十裏鋪的酒樓開懷暢飲。


    “將軍,世子殿下這麽一折騰,咱們是不是兩三年內都打不起來了?”


    白陵被問得一愣,迴手給了這小子一記捶胸。


    “你小子...是啊,如果北地騎軍不能得到補充的話,貿然出戰,他們勝算不足三成。”


    “真好。”那個年輕漢子名叫周井,一手長槍耍的出神入化,參軍兩年,在邊境大小戰事中軍功無數,已經是鷹嘴關的一名突騎校尉。


    一桌漢子喝的酩酊大醉,搖搖晃晃的走出酒樓。


    “將軍,小的有句話一直想問,但是沒敢說出口,怕您揍我。”


    “那就別問。”


    “但是不問...就一直好奇。”


    “婆婆媽媽的,那就問,問完我揍你一頓就完事了。”


    “將軍為何還未娶妻?若是幽州萬千女子無一人入將軍之眼,那...小的在並州有位族妹,花容月貌...”


    “就你小子這模樣,你族妹能強哪去?”身邊人接連打趣。


    ...


    聲音在耳邊越來越小,白陵沒有聽清後麵的言語,思緒,牽迴了二十年前。


    十裏鋪,一個普通的小村子,唯一的大戶人家就是白家,白家男丁十一人,從軍十一人,上任家主白亭曾也是個軍中大官,但是那是前朝的事了,無人在提及。


    未及弱冠的小輩,就白陵一人,在這小村子中可謂是無法無天。


    許多同齡少年都不喜白陵,因為他那兇神惡煞的樣貌,雖說不是醜陋,但是就總覺得隨時要動手打人的表情。


    也因為他那不同於眾人的家世。


    白陵年少時隻有兩個朋友,一個叫賀方,一個叫林婉伊。


    賀方家中很窮,窮的揭不開鍋的那種,父母二人拉扯賀方兄弟二人長大都是靠了村中不少人的接濟,鄰裏關係還算不錯。


    賀方的弟弟剛剛出生,家中分身乏術,賀方就幫著附近村鎮幹些跑腿的活貼補家用。


    日日在外,與四處遊手好閑的白陵見麵的次數多了,熟絡起來。


    白陵時常坐著賀方的馬車出去遊玩,待得賀方迴程,再上車迴家。


    相處下來,賀方發現了這個兇神惡煞的白陵其實就是個一根筋的憨憨,算是個還不錯的家夥。


    兩人在一次送信時,叩開了鄰村林家的院門。


    父母都不在家,是林婉伊開的門。


    “兩位,找誰?”


    “喂,兩位?”


    林婉伊揮舞著小手在二人麵前晃來晃去,許久,二人才迴神,這小妮子長得真俊,都看的癡了。


    “哦,是給林伯伯的信。”


    “好,謝謝。”


    院門關閉,好似也給兩個少年關上了心門。


    而後數月,兩人有事沒事就故意出現在林家附近,想著能不能再遇到一兩次林姑娘出門。


    功夫不負有心人,年底,林婉伊孤身一人出門置辦年貨,這兩個大小夥子尾隨其後。


    那日嚇得林婉伊足足半日沒敢迴家,後來一切都解釋清後,林婉伊迴家的路上還是心驚膽戰,一步三迴頭。


    時間,過的很快。


    一晃五年,白陵、賀方、林婉伊三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賀方的馬車經過林家的時候,林婉伊俏皮的從不高的土牆翻下,鑽入車裏,與二人同行附近村鎮跑腿。


    閑來就找個小溪邊、山腳,篝火烤魚,愜意快哉。


    這一日,一切的變故都是由這一日引起。


    一群喝醉了酒的鄉野糙漢子,路過這小溪邊。


    醉意之下,幾人對麵容姣好又初長成的林婉伊起了歹心。


    賀方、白陵與那六人扭打了起來。


    賀方自是不敵這些莊稼漢子,很快就被推搡在地,一直隻是避重就輕下手的白陵紅了眼。


    看著賀方摔倒在地,大腿上劃出的鮮血,看著林婉伊在樹後瑟瑟發抖的模樣。


    白陵起手直奔一漢子麵門,這是赤裸裸的殺人技,白陵從小就由家中長輩操練,比沙場上的士卒操練還要嚴苛。


    一打六,兩死四逃。


    當熱血消退,地上這兩具屍體還瞪著雙眼,死不瞑目。


    賀方也不知是因為腿上的傷,還是嚇得腿軟,幾次努力起身都沒能站起。


    林婉伊顫顫巍巍的從樹後走出。


    “白大哥,這...我們得處理掉他們。”


    賀方驚魂未定,眼中滿是驚悚,“來不及了,那四個人逃走,我們一定會被抓去官府的。”


    ...


    事後,三人並沒有被抓去坐牢。


    白家疏通了關係,賠了錢,並且送白陵去邊境參了軍,當地府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白陵一直到動身邊境之前,都沒有見過賀方與林婉伊,隻是聽說他們也無事,他心中稍定。


    後來聽人說,賀方隨父母,帶著弟弟一同去了京城,投奔一遠房親戚。


    林婉伊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他清晰地記得那日自己殺人後。


    林婉伊那種像看怪物一樣的眼神,那種驚恐、畏懼、與...自己沒看懂的眼底猶豫。


    但是還有一事,他也不知,他動身那日,途經林家村莊。


    有一亭亭玉立的少女,頭戴鬥笠,站於村頭。


    眼底深處,一寬厚臂膀的少年,身披鐵甲,腰懸長刀策馬遠去。


    ...


    “將軍,將軍?你要去哪?”


    周井的問題,白陵沒有作答,隻是片刻之後,白陵一言不發的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一個自己年幼時無數次走過的小路。


    路的盡頭,有一個自己再也不敢叩開的院門。


    ...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三次叩門,秋風夜裏寒涼,吹醒了幾分醉意。


    可能,她已經不住在這裏,或者她已經嫁人了吧。


    白陵自嘲的搖搖頭,做什麽春秋大夢呢,都多少年了,自己都...三十五六了,那她不也...


    “哪位?”


    院門吱呀的拉開。


    一葉泛黃飄落。


    門外少年不在,門內女子...


    “你迴來了?”


    “嗯,邊境休戰,北地因為戰馬稀缺,短時間內不會反撲,所以有時間迴來看看。


    我和弟兄們在附近喝酒,我想看看你還住不住在這裏。


    挺好,看到你過的還不錯...”


    林婉伊雙目凝視著白陵的眼睛。


    “然後呢?”


    “我...我是想說,我現在是個將軍了,挺大個官了,我應該能夠保護你了。


    就...你...嫁人了嗎?”


    “沒有。”


    “我....我就是,那我...”


    “三十好幾的人,說話能不能痛快些?你還想要我再等二十年?”


    “額?婉伊...”


    “真的婆婆媽媽,娶我這麽難說出口嗎?”女人主動張開手臂環住這感情方麵一竅不通的傻大個。


    秋風蕭蕭,這院門前,一男一女已年過三十,相擁許久。


    恍惚間,好似迴到了那年花開,少年少女的初相識。


    一切如走馬觀花,次月,幽州三軍統領白陵大婚,不僅僅三州官員匯集,就連梁王與梁王妃也親臨賀喜。


    新婚不足半月,邊境狼煙再起,幽州局勢驟然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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