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結果,雲傾一點也不意外。


    雲尚書就是這樣的人,他比杜氏雲儒之類的人當然聰明得多,如果一直有他在錦繡裏坐陣,一定不會做出把雲俏許給高遠這種急功近利、毫無人性之事。但他不是有大智慧的人,當斷不斷,狠不下心讓雲儒棄官歸鄉,也撕不下臉毀掉和杜氏和高遠定下的婚約,他救得了雲佳,卻救不得雲俏了。


    由當年的事便可以看出來,雲尚書做為一個大家長是不趁職的。雲湍的事鬧出來之後他若是狠狠心犧牲雲湍一個,不許雲湍牽連兄弟,那錦繡裏最多不過是少一個雲湍罷了,其餘的人還是好端端的,雲家也不至於因此敗落。錦繡裏之所以會有今天,歸根究底,還是因為雲尚書這一家之長不夠明智。


    高遠和雲俏的婚事照舊,雲翰林心裏還是很難受的。不過,雲尚書是親祖父,杜氏是嫡母,嫡母許下的婚事,連親祖父都不反對了,他這做叔叔的能說什麽能做什麽呢?何氏、雲仰、雲傾熟知他的脾氣性情,除了開解他之外,何氏更是頻繁支使他,「阿仰就要送聘禮了。咱家就一個兒子,韓家就一個閨女,這聘禮咱們得置辦得整齊些。你得幫幫忙,我一個人可辦不了。」又道:「阿稚的嫁妝你也得管。你去問問阿稚想要什麽,逐一替她添上。」雲翰林自然滿口答應,「那是自然。」天天忙活兒子女兒的婚事,其餘的事便沒心思多想了。


    雲俏由杜氏主持出嫁,成為高遠第五任妻子。


    前世雲佩這個溫柔善良的姑娘被杜氏蒙蔽利用,成了犧牲品。這世雲俏不聽人勸,不甘心過平凡的日子,削尖了腦袋往上鑽,自尋死路,別人就是想救她,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高遠的前幾任妻子明明每個人都很慘,雲俏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為自己美、以為自己聰明,以為自己會是一個例外。這份自信,也委實令人無話可說。


    燕王這趟進京如願以償把陸晟的婚事定下來了,這樁婚事真是從皇帝、太後、皇後一直到燕王妃,人人歡喜。陸晟要迎娶的這位雲姑娘隻是位翰林之女,這樣的家世一點也不起眼兒,對陸晟來說根本不會是什麽助力,可見陸晟沒有野心,甚好甚好。


    燕王在京城盤桓了兩三個月之久,燕王妃和他的長子陸普數次寫信催促,才打算啟程迴燕地。臨行之前他特地帶雲傾進宮,拜託太後、皇後,「明年小四才能迎娶她迴燕地,這段時日,還望娘娘多多照看。」


    「哀家還是頭迴聽王爺說話這般委婉呢。」太後莞爾。


    太後不由的多看了雲傾幾眼。雲家這個丫頭生的是真好,運氣也真好,燕王不僅聘了她做兒媳婦,還對她甚是照顧,燕王幾時這般想人著想過?從來沒有過的事啊。


    「王爺請放心,你這個兒媳婦不管在宮裏還是宮外,受不了委屈。」安皇後囅然而笑。


    安皇後也和太後一樣很是驚奇。她隻知道燕王粗魯不文,卻不知道燕王也有這樣慈父的一麵,特地帶雲傾進宮,就為了讓太後、皇後以後多照看他尚未過門的兒媳婦。


    這樣的燕王,對太後、皇後來說是嶄新的,她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


    燕王爽朗大笑,對太後、皇後道謝,「多謝多謝。孩子小,若有不周到之處,請多海涵。」


    宣王太妃、宣王妃這婆媳二人當時也在太後宮中,冷眼旁觀,俱是眼紅。女子在娘家受寵愛受重視已經很幸運了,這個雲傾不光在娘家是嬌嬌女,連夫家的公公也拿她當女兒看待、疼愛了,這是什麽命?


    「陛下要設宴為王爺餞行了,是麽?」安皇後笑問:「其實王爺已數年未到京城,多逗留一些時日,也未嚐不可。」


    「燕地雜事太多,不迴不行啊。」燕王哈哈笑。


    宣王太妃不喜歡雲傾,卻知道太後看重燕王,有意拉攏,便微笑問道:「聽王爺這話意,是快要離開京城了。後天或是大後天,不知王爺可有什麽安排麽……」她正要說宣王府要設宴為燕王餞行,燕王卻不等她說完,便笑道:「後天本王有事。阿稚要畢業了,她是桂園第一批學生,桂園要為她們舉辦隆重的結業禮。到時本王要去觀禮。」


    雲傾一直乖順的低頭站著,聽到燕王這話,嘴角輕勾,開心的想道:「山長捨不得我們,要為我們辦結業禮,其實就是山長、老師、父母和我們小姐妹一起聚聚罷了。燕王伯伯也要去,那可熱鬧了,嘻嘻。」


    宣王太妃臉灰了。


    她是想代表宣王府宴請燕王的啊,燕王卻說要去參加雲傾的結業禮!雲傾一個小丫頭的結業禮有什麽了不起的!


    太後眼中閃過絲興味,樂嗬嗬的道:「哀家常聽人動不動便開口說,要拿兒媳婦當閨女一樣看待。大多數人隻不過是說說罷了,王爺卻是說到做到,連小女孩兒的結業禮也當成件正經事了。」


    燕王道:「太後有所不知,我這親家和親家夫人都是極疼孩子的人,我和他們做了親家,便也跟著他們學會寵孩子了。畢竟是親家千般嬌寵養大的孩子,我若待孩子不好,心裏也過意不去,對不對?」


    太後、皇後、宣王太妃等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燕王說出來的話。


    不行,以後京城關於燕王的流言可能要改改了,燕王不粗魯,他是位慈父,還是很好的親家……


    太後命宮人取來一隻藍玉鐲送給雲傾做為賀禮,「聽十八娘說,當年你曾經在花會上搬來了藍色的玫瑰,對麽?想必你是喜歡藍色的。來,伸出手,很好,這藍玉鐲子很配你。」


    湖藍色的玉鐲映著雲傾皓如白雪的手腕,漂亮極了。


    宣王妃在旁看著,嫉妒得眼睛發紅。藍玉極其少見,能藍到這樣如湖水般蔚藍的顏色更是難得,太後賞首飾通常是一對一對賞下來的,藍玉鐲子卻隻給了雲傾一隻,那當然不是太後小氣捨不得了,應該是隻有這一隻吧?如此珍貴之物,就因為雲傾有一個所謂的結業禮,就成她的了……


    安皇後、宣王太妃也各有賀禮,宣王妃越發難受。


    她比雲傾也大不了多少,怎麽她就沒有這樣的待遇呢。


    雲傾跟著燕王從太後宮裏出來,嘻嘻笑,「跟著伯父進趟宮,我還拐了不少好東西呢。」伸出手腕看著那藍色玉鐲,頗為得意。


    燕王笑,「阿稚喜歡藍玉麽?父王以後命人替你多找些來。」


    雲傾一直是叫他伯父的,這時他卻以父王自稱了。


    雲傾臉微紅,連忙擺手,「不了,伯父,玉找有緣人,不用強求啊,不用特地讓人替我找這些的。」


    燕王悵然道:「阿晟這個孩子很可憐,他母親……很早便離開了他。阿稚,以後阿晟便拜託給你了,你和他和和美美的,我便放心了。」


    「是,我一定對他好。」雲傾臉更紅了,但是答應得很爽快,並沒有扭扭捏捏。


    燕王道:「如此甚好。」眼中竟有水光閃動。


    雲傾從來見過陸晟的母親,也從來沒有聽陸晟提起過他的母親,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了解。不過,就在這一刻,雲傾忽然覺得燕王應該很愛陸晟的母親……


    雲傾迴家之後,把在宮裏的事一一說了,又得意的舉起手腕炫耀,「這便是太後送我的了。我喜歡這個藍,湖水一般,藍得通透好看。」


    雲翰林、何氏聽了雲傾的轉述,心中無比歡暢,「燕王對阿稚真好。」更加滿意陸晟和雲傾的這樁婚事了。


    「燕王這做公公的都對咱們小阿稚這麽好了,咱們做父母的更是得捧場。」雲翰林跟何氏商量,「結業禮那天咱們一家人都去,我、你、阿仰,一起祝賀小阿稚完成學業。」


    「好啊,再加上燕王、阿晟,咱家因為阿稚,總共去六個人。」何氏嫣然。


    「不止六個吧。」雲仰在旁小聲嘀咕,「還有阿藍呢,她就快是咱家的人了。」


    雲翰林、何氏忍俊不禁,「好好好,還有阿藍,還有你的阿藍。」


    雲仰年輕麵嫩,被打趣得滿臉通紅,找個藉口跑了,雲翰林、何氏看著他慌慌張張的背影,開懷大笑。


    到了舉行結業禮的這一天,雲傾早早的便起床沐浴,淡黃越綾廣袖衫,綠地滿繡桂花十六幅羅裙,打扮得如同仙子一般,光麗艷逸,端美絕倫。


    「阿稚真漂亮。」雲傾腳步輕盈的走出來時,雲翰林、何氏、雲仰一起嘖嘖稱讚。


    雲傾得意的轉了個圈,身姿輕盈,曼妙無雙,「我這條裙子好不好看?我特意讓人製成這樣,就為了參加結業禮。我是桂園的學生嘛,所以裙子上要繡桂花。」


    「好看。」「對,桂園的學生裙子上就是應該繡桂花。」雲翰林、何氏笑容滿麵的誇獎。


    雲仰拉起妹妹的手,「阿稚跟小仙女似的。來拉緊哥哥的手,哥哥怕你飛到天上去。」


    雲仰和雲傾兄妹之間一向愛開玩笑的,何氏卻笑吟吟的反對,「阿仰,你這樣說似乎不大好,把阿晟的詞給搶了啊。」


    何氏正開著玩笑,陸晟來了,他今天也是精心打扮過的,淺綠蜀錦長袍,愈發映得麵容如玉,清新俊逸,皎如天上月,清若鬆間風。


    陸晟進來後見過雲翰林、何氏,又和雲仰寒暄幾句,大家便要一起出門去桂園了。


    雲翰林、何氏、雲仰在前邊走,陸晟和雲傾落在後麵,陸晟伸手想拉雲傾,雲傾把他的手撥開了,陸晟低聲道:「妹妹,你今天太好看了,仙女一樣,哥哥怕你飛到天上去。」


    前麵的三人聽到這話,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很是辛苦。


    陸晟好像有點察覺,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召我父王進宮商議軍務,他要等儀式開始之後才能到了。」


    「無妨,親家能去便好,我們還沒有聽說阿稚的同窗之中哪家公爹也去的。」雲翰林微笑道。


    他現在對燕王這個親家已經非常滿意,提起來便心情愉快了。


    「也不是這樣吧?阿藍的公爹不也去麽?」雲仰笑著提醒。


    雲翰林也不知是太高興了還是怎樣,想了想才明白過來雲仰所說的「阿藍的公爹」就是他自己了,啞然失笑,「仰兒說得對極了,阿藍的公爹也去。」


    何氏已笑得軟了。


    陸晟和雲傾也笑,一家人出了門,何氏和雲傾坐車,陸晟、雲翰林、雲仰騎馬,一起去了桂園。


    桂園廳堂四周圍擺滿鮮花,更有花朵般的小姑娘在廳中流連穿梭,氣氛歡快。雲傾的同窗們有些和她一樣已經定了婚,有些還在挑選人家,不過離開桂園之後也就離嫁人成親不遠了。眼前的歡樂時光格外令人珍惜,她們都笑得很甜美,很燦爛。


    桂園的山長衛夫人自廳外緩步而來,看著滿屋年輕明媚、仿佛會發光的麵孔,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


    多可愛的小姑娘們啊。


    衛夫人在前門停下了,溫柔看著這些孩子們。


    後門,一個高大魁梧、威風凜凜的男子靜靜站在那裏,身披王袍,目光如電,緊緊盯住了衛夫人。


    他認得她。


    二十年沒見,他也認得她。


    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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