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以後再說吧。


    燕王的語氣已經有些鬆動了。


    按說這算是一個不小的進展,陸晟看到「閨女似乎還不錯」這幾個字都覺得很刺眼,迴信中寫道:「似乎還不錯這個評語對她來說太低了,我不能容忍。她是世上最美的小姑娘,也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豈止似乎還不錯而已?」


    又道:「我怎麽可能對卻雲伯伯不好?雲伯伯現在不看好我和她的婚事,我要求娶人家的女兒,必須獻殷勤。不隻雲伯伯,她的母親、哥哥我也很巴結的,親戚間的瑣事我也管,但凡和她有關的事情,我全部關心。」


    燕王看到陸晟的迴信,氣得哇哇亂叫,「陸晟你好歹也是本王的王子,你身份在這兒擺著,有點兒架子行不行啊?一個翰林家的女孩兒,又不是皇帝陛下的公主,值得你這麽費心思麽?值得你這麽放低身段麽?」


    陸晟的迴信很簡短,就倆字,「值得。」


    燕王是個暴脾氣,被他四兒子這倆字氣得大發雷霆,怒吼聲從書房直傳到前殿,整個燕王府都靜悄悄的,連樹上的鳥兒也嚇得閉緊了嘴巴。


    燕王這通獅子吼當真不得了,直吼了一頓飯的功夫方才停歇。


    他的怒吼停下來之後,餘音裊裊,良久未息。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大地恢復了安寧。


    燕王妃後怕的撫胸,「王爺這個脾氣啊,唉,方才幸虧我離得遠,若就在他眼前,我少活十年都不止。」


    燕王妃身邊一個心腹嬤嬤陪笑道:「王妃娘娘,按說今晚王爺該到您的寢殿來的,您看……」


    正常情況下燕王妃當然希望燕王到她這裏來過夜了,但燕王這個脾氣實在讓人害怕,他今天發了通脾氣,近幾天都會心情很差,說不定一點小事就能讓他暴跳如雷。這樣的話,和他一起過夜就成苦差使了,戰戰兢兢,提心弔膽,怪嚇人的。


    燕王妃沉吟未決,「你倒提醒我了。」


    她是個惜命的人,燕王既然心情不好要發脾氣,她自然不會往自己這裏兜攬,可是把燕王推到誰那裏呢?二王子陸復的親娘林側妃貌美心毒,不是個好惹的,三王子陸旦的親娘柳夫人性情懦弱,塞到她那裏倒容易,可柳夫人耐性太好,每每燕王生了氣去她那裏,打罵她都受著,最後燕王反倒憐惜起她來了,賞賜甚豐。不行,不能便宜這個柳氏,寧可挑個嬌嫩美麗毫無根基的女子,燕王新鮮幾天也就丟開了,沒有後患。


    「我身子不爽快不能服侍王爺,從金玉院挑個機靈有眼色的給王爺送過去。」燕王妃吩咐道。


    金玉院是燕王府年輕姬妾居住的地方,燕王妃讓人這裏挑個人,也是禍水東引的意思。


    燕王妃送去的就是個替死鬼,連第二天早上這個年輕姬妾有可能會丟掉性命的準備都有了。誰知這姬妾名原姬,才十五歲,會騎馬會射箭,相貌美艷,潑辣大膽,她見了燕王並不害怕,反倒滿口稱讚燕王豪邁俊爽,有男子氣,把燕王奉承得甚是歡喜。燕王拉著她一起看陸晟的信,「陸晟這臭小子,他敢這般跟老子犯倔,你說說他可不可惡?」


    原姬天真爛漫,「四王子孝順王爺,又和王爺親近,才會有什麽便說什麽的啊。這才是嫡親父子嘛。我爹爹也很兇,我娘和我哥哥姐姐都怕他,我便不怕,因為我知道爹爹疼我。」


    燕王轉怒為喜,「你這小妮子說話倒也有道理。」


    原姬年齡甚小,燕王並沒要她侍寢,次日卻賞賜了她許多金銀珠寶,並讓她搬出金玉院,獨自坐了王府中靠山臨水的清雅小築。


    燕王妃本以為隻不過送去個替死鬼而已,沒想到燕王府裏又多了位能獨居清雅小築的美人,很是生了一陣子的氣。燕王卻高興了,沒和陸晟置氣,反倒囉哩八嗦向陸晟嘮叨了一番,「夫妻之間不是東風壓著西風,就是西風壓著東風,你不能姿態太低了,會被雲翰林的閨女看不起的。男人一定要有威嚴,懂不懂?」


    燕王大概是罵夠吼夠了,這封信裏沒再接著罵人,字裏行間竟能體現出幾分慈父的愛意。


    陸晟若是接到這封信,或許會有幾分感動也說不定。可惜這封信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竣城、寒城等地便發生了大規模的馬瘟,燕地兵強馬壯,戰馬對於燕王來說是最為寶貴,他自是緊張著急。雲傾是給過他一個醫治馬瘟的方子,可他也隻是看過就算了,哪裏想得到馬瘟說來就來呢。故此並沒有準備相應的藥材。


    陸晟留在燕地的謀士向沖求見燕王,說明陸晟已命他提前購買預備了藥材,並且有數十位經驗豐富的獸醫隨時侯命。


    燕王大喜,「馬瘟若能醫治得好,小四和你們均是奇功一件。」


    向沖深深一揖,「四王子說,這全是雲姑娘的功勞。」


    燕王覺得陸晟未免對雲傾太好,可他這會兒哪有空計較這些?命向沖立即帶獸醫和藥材去了竣城和寒城。大概十天之後,疫情得到控製;二十天之後這次馬瘟就過去了,死傷的馬匹數量雖有,但遠不及上一次馬瘟損失那麽慘重,兩地的戰馬十成中保存下來了八成。


    燕王這份喜悅,真是言語所無法形容的了。


    要知道,上迴的馬瘟可是令得戰馬損失了八成啊,這個差別實在太大了。


    燕王妃和大王子陸普見陸晟雖然人不在燕地,也立下了這麽大的功勞,心裏都覺惶恐不安,「陸晟這小子實力又強,運氣又好,再這麽發展下去,說不定誰會被立為世子呢。」燕王妃按捺下心中的恐懼驚慌向燕王道謝,又為陸晟請功,「這迴都是小四的功勞,王爺可要重重的獎賞他才行啊。」


    燕王妃心裏打著如意算盤,隻等著燕王一開口,便要勸燕王答應了陸晟的要求,為陸晟聘下雲翰林的女兒。這樣一來,陸晟的功勞就算得到了應有的獎賞。


    誰知燕王卻道:「這次哪裏是小四的功勞?和他無關,是另一個人的。」


    燕王妃又驚又喜,忙道:「不是向沖帶人過去的麽?向沖是小四的謀士啊。」


    燕王哈哈大笑,「人是小四的,藥材是小四的,功勞卻不是。小四也不敢爭這個功,真正的功臣是誰,本王心知肚明,哈哈哈。」


    燕王妃已是欣喜若狂,麵上卻竭力隱忍,做出為陸晟可惜的樣子,「竟然不是小四的功勞,這可奇了。」


    燕王心情暢快之極,大力拍拍燕王妃的肩,「你太疼愛小四,太為這臭小子著想了!你雖不是小四的親娘,待他卻和親娘一樣,本王心裏明鏡似的,很承你的情。」哈哈大笑著走了。


    燕王不懂得憐香惜玉,用力很大,拍得燕王妃肩膀生疼生疼的。燕王妃卻顧不上這個,忙命侍女悄悄跟過去,看燕王去了哪裏,不久後侍女迴來稟報,說燕王到清雅小築去了。


    「又一個狐狸精。」燕王妃大為不快。


    燕王妃認為原姬是狐狸精,卻不知道燕王到了清雅小築後並沒對原姬動手動腳,反倒和原姬說起家常,「你爹也很兇,對不對?他是怎麽個兇法,你說給我聽聽。」


    原姬本來是明媚笑臉,聽了燕王的問話,呆了呆,哭了出來,「嗚嗚嗚,我爹兇我,我便和他生氣了,離家出走……我是被人販子抓到賣到這裏來的啊,我離家已經一年多了,我爹我娘現在也不知道怎樣了,嗚嗚嗚……」


    她看上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脆弱起來和普通的小姑娘沒有不同,提起久違的父母,也是痛哭失聲。


    「什麽?」燕王揚起眉毛。


    他眉毛很深,眉形異於常人,一看就很兇,揚眉怒目的樣了,膽小的人看了就想逃。


    原姬眼睛鼻涕一起流下,「我和隔壁村的陳二哥相好,爹爹不許,說陳二哥家裏窮,配不上我。我喜歡陳二哥長的俊,聲音好聽,對我又溫柔體貼,我就死也不答應,和我爹鬧。我爹惱了,罵了我一通,還打了我幾下,我受不了了,當天晚上便偷偷跑出來。我本來是想去找陳二哥的,誰知路上被人販子抓住,賣到這裏來啦。王爺,我家裏有五個哥哥兩個姐姐,可是我爹我娘最疼我。也不知我丟了以後,他們有沒有哭過我、找過我……」


    燕王憤怒之極,「是誰把你賣到這裏來的?本王抓住這幫人,定要扒了他們的皮!」


    原姬哭哭啼啼,「那幫人王爺抓不抓的,我倒不關心。王爺,你能幫我找找我爹我娘麽?我怕我爹我娘會想我,我娘很愛哭,說不定掉了多少眼淚……」


    燕王脾氣雖然暴,卻不小氣,當即便下令替原姬找親生父母。原姬年紀已經不小,家鄉住址當然記得,這找起來就容易了。燕王差去的人到了原姬家裏,知道原姬的母親自她離家後便病倒了,父親四處張貼告示,哥哥姐姐外出尋人,家財為此耗去了一大半。而隔壁村的陳二哥則被原姬的父親告了,下在獄裏,現在還沒放出來。


    原姬的父親提起失蹤的小女兒,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她真喜歡陳二,我就答應了她又能怎樣?現在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家人從早到晚落淚,這又何必?」


    燕王差去的人把原姬還在世、被人賣到燕王府的事說了,原姬的父親、母親老淚縱橫,哥哥姐姐淚流滿麵,哭成一團。那幅情景,就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會生出憐憫之心。


    原姬的父親家裏原來有點錢,現在窮了,便把家裏僅有的銀子搜羅了搜羅,要到燕王府贖迴女兒。燕王哪會要他的贖身銀子?道:「你女兒尚是完璧,你這便帶迴去吧。但有一點,你要由著你女兒的心意嫁人,不可勉強她。」


    原姬的父親哭道:「小人隻要女兒迴家,任她想嫁給誰便嫁給誰,再不阻攔她了。」


    燕王很滿意,「這就對了。」


    燕王不僅痛痛快快放原姬迴家,還賞賜了原姬不少資財。有了這份賞賜,原家又和從前的家業差不多了。陳二哥因為原姬被原家告了,在獄裏吃了不少苦,清瘦了些,但他出獄後沒有責怪原家,對原姬的心也不變,原姬的父母高高興興把女兒許配給了他,並且給了份豐厚的嫁妝。


    燕王命人抓捕人販子,公示罪孽,處以極刑。燕地的百姓拍掌叫好。


    這件事在燕地傳開之後,有說燕王仁厚的,有說原姬運氣好的,更多的人卻是嘆息,「那陳二哥既不是人品不佳,也不是相貌不好,隻是家裏略窮了些。原姬的父親若是早早的依了女兒,把她許配給她的心上人,又哪裏會有這樣一出事?最後這結果雖然皆大歡喜,但原姬被拐賣,陳二哥入獄,原家上上下下過了一年多非人的日子,原姬的母親眼睛都快哭瞎了,這又何必呢?」


    是啊,這又何必呢?


    原姬和陳二哥新婚之後由到燕王府謝恩,原姬的父親也陪著女兒女婿一起來了。燕王心情不錯,賞賜了酒席、紅封,原姬的父親和陳二哥用過酒飯之後過來謝賞,燕王瞧著那陳二哥確實生的俊俏風流,不由的一樂,「怪不得原姬定要嫁他。」


    原姬的父親酒喝得多了,再三向燕王道謝,嘆氣道:「小人從此以後,兒孫的事再不肯管得太多太嚴了。小人的兒子已經全娶了妻,女兒也都嫁了人,若是以後孫女真有了非嫁不可的人,隻要那人品貌相配,年齡相當,小人便答應了,絕不攔著。唉,折騰了這麽一場,最後還是拗不過自己的親生孩子,反倒鬧出禍端,傷了情份,不值得啊。」


    他也是被原姬的事嚇怕了。


    「嶽父,小婿並不曾抱怨過。」陳二哥忙道:「小婿能娶迴賢妻,已是心滿意足,對嶽父嶽母感激萬分。」


    「好孩子,好孩子。」原姬的父親醉眼朦朧抱住陳二哥,用力拍了拍。


    燕王聽了這翁婿二人的話,似醍醐灌頂。是啊,和自己的親生孩子拗著做什麽?最後也是拗不過,反倒傷了情份,說不定還會惹出禍端,這又何必呢?


    燕王想了想,他對雲傾不滿意的就是門第了,和原姬的父親嫌棄陳二哥窮其實差不多。但原姬的父親招了陳二哥做女婿不是也很滿意麽?知道的這是翁婿二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父子呢。


    原姬這一家人離開之後,燕王找燕王妃去了。燕王妃見他好像在發呆,心中一凜,忙打點起精神,陪他一起坐了,親自沏茶,「這是龍團勝雪,王爺嚐嚐。」


    龍團勝雪是用銀絲水芽精製而成的。銀絲水芽又叫銀絲冰芽,也就是小芽中最精美的、狀若針毫的那一部分。茶葉分為紫芽、中芽、小芽」三個等級,紫芽,即茶葉是紫色的,中芽,即一葉一芽,小芽是剛長出的茶芽,形狀就像雀舌一般。小芽中的極品被稱作水芽,龍團勝雪便是由水芽沏成的,光明瑩潔,珍貴無比。


    這龍團勝雪雖是好茶,但燕王卻不是來喝茶,隨手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王妃,本王來和你商量件事。」


    燕王妃見他將這奢侈珍貴到極處的龍團勝雪就這麽喝了,暗暗心疼,「給他喝龍團勝雪,等於牛嚼牡丹了。」


    「什麽事啊?」燕王妃溫柔問道。


    燕王皺起眉頭,「小四不知怎地,一心想娶個窮翰林的女兒。本王是堅決反對的,但小四好像鐵了心,非那位雲姑娘不娶。王妃,你說本王是逼著小四放棄呢,還是依了他,真讓他娶了雲翰林的女兒?聽說那女孩兒家教很好,貞靜幽嫻,隻是門第低了些。」


    燕王妃心喜不已,柔聲道:「若以咱們做父母的心思,自然是願意小四娶一個門第又高貴,人物又無可挑剔的好姑娘了。隻是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這門第高貴的姑娘不是沒有,可小四就是不喜歡,這可讓做父母的為難了。我這做母親的總是心軟,小四這麽喜歡,我都不忍讓他失望了。王爺,您說我這是不是婦人之仁啊?」


    「不是。你是把小四當親生的兒子了。」燕王道。


    燕王妃更是歡喜,笑容滿麵的道:「王爺知道我的這片心就行了。小四淘氣了些,那也無所謂,我便是再為小四操心費力,也是甘心情願的。」


    燕王在燕王妃這兒坐了好一會兒,喝了她三杯龍團勝雪,才心事重重的走了。


    「那是龍團勝雪啊,棄掉紫芽、中芽,從小芽之中精挑細選出水芽,才泡得出這般珍貴的龍團勝雪。你喝它跟喝水似的,根本不懂得品滋味,好東西都讓你糟蹋了。」燕王妃這個心疼。


    這年燕王親自率軍出征北戎,取得漠北大捷。


    大捷之後,燕王親自帶隊入京,向皇帝獻俘。


    「小四,老子此去京城不是為了獻俘,是相看兒媳婦。」燕王寫信告訴陸晟,「老子這全是為了你。雲家那閨女不錯,我就不多說了,你跟雲家那做老子的說一聲,讓他莫要陰陽怪氣,老子遠來是客,殷勤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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