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三爺這次發高燒來的快,去的慢,一直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才勉強能坐起來。


    雲仰和雲傾都無心上學,各自在學裏請了假,留在家裏照顧父母。


    有妻子兒女的精心服侍,有韓厚樸的精湛醫術,雲三爺慢慢的也就好起來了。


    「爹爹,吃飯啦。」雲傾笑盈盈的走進來,手裏捧著一個小巧的食盒。


    她今天穿了一件祖母綠色雲錦衫子,嫩樹芽一般的綠,清新悅目,一臉活潑可愛的笑容,她一進來,立即給這病房中帶來勃勃生機。


    雲三爺雖在病中,卻也露出欣慰的笑意。


    「小阿稚給爹爹帶的什麽啊?你韓伯伯淨欺負病人,不許給爹爹吃好的。若是太清淡之物,爹爹便不吃了。」雲三爺笑道。


    雲傾嘻嘻笑,「爹爹,你怎麽不埋怨娘呢?飲食之物明明是娘作主的啊。」


    雲三爺故意向外張望了下,小聲的、「偷偷的」跟雲傾說道:「爹爹現在生病了,全靠你娘照顧,所以便怕她了。她說什麽便是什麽吧,哪敢埋怨?」


    「敢情你平時便不怕我麽?」何氏一掀簾子,笑著進來了。


    她穿的也是綠色衣衫,不過卻是很淺淡的綠色,秀麗又輕盈,映得她那張白玉般的臉龐越發水嫩晶瑩,看上去哪像三十多歲的婦人?


    她手裏也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中放著一個雨過天青色的細瓷小罐子,和幾樣清淡小菜。


    雲傾調皮的吐舌,「壞了,我被娘捉住了。爹爹,娘給你拿的一定是粥,你說你吃粥吃絮了,所以我偷偷給你盛的雞湯啊。也不知娘讓不讓你喝。」


    「娘子,讓不讓喝啊?」雲三爺含笑看向何氏。


    雲傾和他真是父女,和他一起盯著何氏,眼睛一眨一眨,既可憐兮兮,又滿懷希望。


    「瞅瞅你們父女二人這樣子,我若是不讓喝,得說我淩虐病人了吧?」何氏哧的一笑。


    「爹爹,我想著你嘴裏沒味兒,偷偷給你拿的清蒸魚……」雲仰人未至,聲先至。


    等他進來之後,他的父母、妹妹都看著他樂,雲仰自己也樂了,「本來是偷偷摸摸的事,結果被逮個正著啊。」


    雲三爺跟何氏對視一眼,心中感動。其實雲仰和雲傾哪裏會胡亂拿東西給他吃呢,一定是韓厚樸同意了,他們才會拿過來的。因為雲三爺病了有段日子了,躺在病床上一定很悶,所以雲仰和雲傾故意這樣,無非是想逗他開心罷了。


    「讓不讓吃啊?」「讓不讓喝啊?」雲仰和雲傾都眼巴巴的看著何氏。


    何氏抿嘴笑道:「瞧著怪可憐的,那便吃點喝點吧。」雲仰和雲傾齊聲歡唿。


    兄妹二人張羅著給雲三爺盛飯盛湯,雲傾尤其歡勢,小陀螺般轉來轉去,「這雞湯我讓廚子把油撇去了,給清淡的,好喝。」雲仰把清蒸魚的魚刺挑去,白嫩魚肉放在小碟子裏,「爹爹,嚐嚐好不好吃。」魚肉軟嫩,鮮甜味美,雞湯香氣四溢,雲三爺這喝粥喝藥了一段日子的人享用過這頓美味之後,真有心滿意足之感。


    「唉,人還是要吃點好的才行啊。」他嘆道。


    「至理名言。」雲傾鄭重的點頭。


    說著話,一家人都覺可樂,笑成一團。


    雲三爺下了床,由一兒一女扶著在屋裏來迴走了走,活動活動筋骨,走得身上微微出汗,有些倦了,才又重新上床歇下。


    雲三爺叫過雲仰,「兒子,爹好得差不多了,你過兩天便上學去吧。」見雲仰不大樂意,又道:「便是暫時不上學,功課也不許拉下,不然迴去之後比同窗差了,豈不慪得慌?」雲仰點頭,「嗯,我在家裏看書。等爹爹身子大好了,我再上學去。」雲三爺摸摸他的頭,溫聲道:「這樣也好。」


    雲傾卻笑嘻嘻的道:「毛姐姐和阿慧阿瑩阿寧還有二表姐菘藍姐姐她們見天的來看我,書院講什麽我都知道,不上學功課也不會拉下的。」雲三爺和何氏異口同聲,「小阿稚的這幾位姐妹真講義氣,桂園七姐妹的名頭不是白叫的啊。」雲仰有些羨慕,「我也有同窗來看望,卻沒有阿稚的同窗這麽多,也不是天天來。」雲傾笑得跟朵花似的,頗有得意之色,卻安慰雲仰道:「哥哥,主要是你的同窗住得遠啊。」明明是個小孩子,卻要裝作很有風度、很像大人的樣子,逗得大家都笑了。


    「三爺,三太太,燕王府的四王子來了。」晴霞進來迴稟。


    雲三爺、何氏有片刻沉默。


    雲仰站起身,「四王子是來找韓伯伯就醫的。我先去接待一下。」雲三爺點頭,「去吧。」雲仰告辭了先出去,雲傾偷眼瞅瞅自己的父母,殷勤的道:「爹爹,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好不好?毛姐姐昨天才講我的,可好笑了。」她把毛莨昨天告訴她的笑話講了出來,雲三爺和何氏很給麵子的笑了幾聲,雲三爺心疼女兒年幼懂事,柔聲道:「阿稚,出去玩會子吧。爹爹累了,想躺一會兒。」雲傾又陪他說了一會兒話,方告辭出去。


    何氏過來替雲三爺掖掖被角,低聲道:「燕王來的那天你還昏昏沉沉的,我便沒仔細告訴你。阿晟這個孩子……唉,他其實是個好孩子,和燕王完全不同。我沒出去見燕王,不過聽我弟弟和韓三哥說了,燕王大半生都在邊境征戰,戎馬倥傯,脾氣大概暴燥了些。阿晟不想跟他迴燕地,情有可原。」


    雲三爺疲憊的閉上眼睛,「燕王脾氣暴燥,和咱們並沒相幹。他是藩王,我是文官,八竿子也打不著。可阿晟天天上咱家來,我卻不喜歡。芳卿,我不願阿稚和燕王府的王子走的太近了。咱們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女兒,我不願讓她有一天麵對燕王那樣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王爺。」


    何氏「嗯」了一聲,「我也不願意。不過阿晟是個好孩子,傷了他也不好,慢慢來吧。橫豎兩個孩子還小,等阿晟迴了燕地,也就分開了。」


    雲三爺道:「對,走了也就分開了。」


    ---


    雲傾坐在高高的台階上,兩手托腮,眺望風景。


    下麵種著幾株紅楓樹,楓葉流丹,火紅耀眼,燦爛而溫暖。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一名長身玉立的少年拾級而上。


    雲傾麵前出現一襲錦緞長袍的下擺,湖水般湛藍的顏色,隱隱有雲龍紋閃動,深沉高貴中又透著溫柔寧靜,看上去賞心悅目。


    抬起頭,一張俊美而熟悉的麵龐,眼神明亮如星。


    「四王子。」雲傾輕笑。


    陸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叫我阿晟。」


    雲傾不語。


    陸晟低聲道:「我母親姓晟,咱們才見麵的時候我在生我爹的氣,便說了我母親的姓氏。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雲傾扭過臉,認真的看著他。


    陸晟神色誠懇,「其實我姓陸名晟,表字思晟,你還和從前一樣叫我阿晟,好麽?」


    他生著雙美麗的眼睛,清澈如秋水,璀璨如寒星,目光深邃,像要看到人心裏去。


    雲傾忽地有些心慌,轉過頭不敢看他,輕聲道:「那個,天上的明月真圓滿啊。」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一顆心不由的怦怦亂跳。


    前世她和陸晟聚少離多,陸晟又有幾分冷酷,兩人之間的情話其實少的可憐。「天上的明月真圓滿啊」,是有一年中秋他們很難得的團聚在一起,她很害羞的對陸晟說了這句話,陸晟目光熱烈,有火焰在燃燒,「明月圓滿,人也要圓滿,對不對?」


    「他會說什麽?他會說什麽?」雲傾緊張得手心冒汗。


    陸晟比雲傾更緊張,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我該告訴她什麽呢?全部的實情麽?」


    他迴府之後看到已經沒有唿吸的雲傾,痛苦得幾乎發瘋。雲傾正當花季,他不相信她是自然而然在睡夢中離去的,自然要追查她的死因。幾經查考,發現王後送了雲傾一種番邦進貢來的香料,而這香料和雲傾日常所用的麵脂相搭配,便是致人死命的毒-藥了。陸晟進宮質問王後,並當著燕王的麵揮劍斬下她的人頭,那又怎樣呢?雲傾終究是被她害了,救也救不迴。


    燕王暴跳如雷,揚言要親手殺了他。但他真的把刀遞到燕王手裏,把脖子伸過去,燕王到底也沒下得了手,扔下長刀,痛哭流涕。


    他不光殺了王後,還殺了王後的兒子、燕王長子陸普,和燕王殘暴兇狠的二兒子陸復。老三陸旦寬厚恭謹,安恬好讓,陸晟便沒有趕盡殺絕。


    燕王年老,無力製衡他,他殺了王後、陸普、陸復之後,反倒要立他為儲君了。


    他就要登上權力的頂峰,卻因為雲傾的離開而痛苦不堪,夜不能寐。他一件一件翻看雲傾的遺物,在雲傾一個鎖著的首飾盒子裏發現一個小冊子,上麵零零星星記錄了雲傾這些年來的心事歷程,看到雲傾兩次麵臨死亡威脅時的恐懼和惶惑,陸晟潸然淚下。


    他的傾兒經歷了什麽樣的非人折磨啊。


    陸晟和燕王一樣是鐵打的漢子,但情到深處,也是會哭的。


    被淚水打濕的紙箋上「善明寺」那三個字映入眼中,陸晟心頭一振,幾乎大叫出聲。


    他生平最危險的一次刺殺便是在善明寺啊,那次他身受重傷,奄奄一息,他記得有位溫柔敦厚的大夫救了他,有位可愛的小姑娘給他餵過飯、擦過汗,他疼痛難忍的時候,好言好語安慰過他。大夫醫術高明,小姑娘溫柔親切,就是靠著這兩個人,他才挨過了一生之中最艱難的時候。


    「是她,原來是她。」陸晟熱淚盈眶。


    怪不得第一次在樹林中見到她,便覺得她像林中仙子一般輕盈美麗,卻又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親近之感啊。原來他們早就見過麵了,在他還是少年人的時候,在她還是小女孩兒的時候……


    他養好傷之後重迴善明寺,那裏的住持已經圓寂,當日救他的大夫是什麽人、照看他的小女孩兒是什麽人,無從打聽。


    請看作者有話說


    請看作者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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