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三爺迴家後知道了白天發生的事,大為心疼,「阿稚受委屈了。」


    「是啊。」何氏深以為然。


    雲傾坐在父親和母親中間,很有些飄飄然。有爹有娘的孩子真好啊,今天明明是她任性胡鬧,她的爹和娘卻異口同聲,說她受委屈了。


    雲三爺安慰過雲傾,出去了一趟。


    等他再次迴來之後,何氏和雲傾才知道他方才是見雲大爺去了。他見了雲大爺自然滿口替雲傾陪不是,說雲傾小腦袋兒還混沌著,竟然得罪了姐姐,萬分過意不去。雲大爺大為氣惱,「這三丫頭是怎麽做姐姐的?妹妹正病著,半分體諒關愛也沒有麽?真該好好教教她了!」知道杜氏已經罰雲俏抄百遍孝經,雲大爺直說罰輕了,應該再嚴厲些才對,「三弟放心,我一定好生管教雲俏這頑劣的女兒。唉,你大嫂也真是的,怎地把個丫頭嬌慣成這樣了?若是再有這種事,做大哥的便沒臉見你了。」


    本來雲三爺是過去陪不是的,結果雲大爺反過來向雲三爺賠禮,說了無數抱歉的話,懇切誠摯,情真意切,雲三爺大為感動。


    「表麵上陪不是,其實是告狀。」雲傾雙手托腮,作深思狀。


    「這孩子。」何氏被她逗得撲哧一聲笑了。


    雲三爺眼看著寶貝女兒一天一天活潑起來了,喜不自勝。


    「阿稚,爹休沐的時候,帶你去看韓伯伯。」雲三爺笑道。


    「要去石橋大街看!」雲傾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


    「要去石橋大街麽?」雲三爺沉吟,「爹本想和你韓伯伯約在如玉閣的,如玉閣的菜式你喜歡,你韓伯伯也喜歡。」


    「那咱們先到石橋大街接上韓伯伯,再一起去如玉閣好了。」雲傾很快有了主意。


    雲三爺本來就寶貝她,更何況她現在大病初癒,那是更加不會違拗她的意思了,欣然答應,「好,便是這麽說定了。」


    「阿稚很想去石橋大街麽?」何氏有些納悶。


    「嗯。」雲傾乖巧點頭,「很想很想。」


    石橋大街是祖父留下來的房子,是屬於父母的房子,那裏才應該是她的家啊。可能是前世留下的印跡太深了,雲傾在錦繡裏雲府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這裏實在太多不愉快的迴憶了。她想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家,隻有父親、母親、哥哥和她的家,一家四口,親親熱熱,平平安安。


    當然了,要想真的搬到石橋大街去居住,絕非易事。雲三爺是知恩圖報的君子,他是被他的叔父雲尚書撫養長大的,對雲尚書感情之深厚,實在難以用言語來形容。雲三爺和何氏都考慮過要搬出去住,但雲尚書不同意,他們也就順從了,不再提了。想要有朝一日住到石橋大街去,任重而道遠。


    「雖然暫時住不過去,但是我可以過去看看啊,瞧瞧我和爹娘、哥哥的家是什麽樣子。」雲傾樂觀的想道。


    心裏想著好事,不覺露出喜悅的笑容。


    她肌膚雪白細膩,嫩的好似要滴出水來,笑起來眉眼彎彎,又漂亮,又可愛。


    「阿稚好很多了。」雲三爺微笑看著她。


    雲傾警覺,「爹爹,我還沒全好啊,我還是病人啊……」


    「知道,知道。」雲三爺忍俊不禁,「我們小阿稚還是病人呢,所以不能掉以輕心,要繼續請醫延藥。如果調皮了,淘氣了,不能打,也不能罵,要和風細雨,慢慢講道理。阿稚放心,爹和娘都記住了,忘不了。」


    他和何氏一起暢快的笑起來。


    雲傾跟著不好意思的嗬嗬笑了兩聲,心道:「這些都是次要的,我主要的是想留住爹爹,省得他以為我好了,心無掛礙,再和前世一樣離開京城……」


    「爹爹,昨晚我做夢了。」雲傾在雲三爺對麵坐下,一本正經的告訴他。


    「做的什麽夢啊?」雲三爺見她這麽認真,來了興趣。


    何氏本來要料理家務的,也放下了,一齊看著她。


    「一大片水啊,好大好大一片水。」雲傾張開胳膊比劃,表示這片水真的很大很大,「漫無邊際,一眼望不到頭,而且波濤洶湧,水勢騰湧……」


    「是大海麽?」雲三爺笑問。


    何氏覺得不對,「阿稚從沒見過大海,怎會做這樣的夢?」她心中疑惑,但見雲傾講的認真,怕掃了寶貝女兒的興,心裏這麽想,卻沒說出口,反倒含笑看著雲傾,鼓勵她接著往下說。


    「……我乘著一葉扁舟在水裏飄啊飄,從東飄到西,從南飄到北,飄了整整一夜,快累死我了。」雲傾撅起小嘴,一臉的孩子氣。


    「茫茫大海,一葉扁舟。」雲三爺樂了,「阿稚這夢做的有趣。」


    何氏心疼的攬過她,「飄了一夜,能不累麽?」


    雲三爺笑道:「做夢而已,怎麽跟真的似的?」


    何氏輕拍雲傾,嗔道:「做夢也會累的,你不知道麽?我記得少時在學堂中習論辯術,晚上做夢時整晚和人辯論,清晨起床時便覺腰酸背疼,渾身疲憊呢。」


    雲三爺失笑,「這還隻是論辯呢,便這樣了。若是打架,豈不更累?」


    「做夢打架確實會很累。」雲傾忙不迭的為何氏作證。


    雲三爺和何氏不覺莞爾,「做夢還要打架,瞧把我們小阿稚給忙的。」


    說笑了一會兒,雲傾苦起一張小臉,「雖然是做夢,白茫茫一眼看不到邊際的大海也是挺嚇人的啊,我現在迴想起來還有些害怕呢。」雲三爺和何氏都安慰她,「莫怕,你到不了海上,爹娘不會讓你去的。」雲傾順從的「嗯」了一聲,眼巴巴的看著父親母親,「我不去。爹和娘也不要去,好麽?」


    雲三爺和何氏不疑有他,隻當雲傾是關心父母,自然滿口答應,「好,爹娘答應你,不去。」


    雲傾咧開小嘴笑了。


    她活潑的跳下地,背著小手在屋裏轉來轉去,非常得意,「爹爹,你聽說了麽?衛王府給我有請貼啊,衛王府的小郡主親筆寫的啊。」雲三爺用不能置信的眼神看著她,「衛王府有請貼給我們小阿稚麽?阿稚小小年紀,麵子可真大啊。」雲傾笑成了一朵花。


    何氏見這父女二人玩的高興,也抿嘴笑道:「說實話,我也有些吃驚呢,畢竟咱們從前和衛王府並沒有來往。阿稚真是人小麵子大,跟著她韓伯伯去了趟國子監,認識了孟家六郎,迴家便有請貼了。」雲三爺微笑,「孟家小哥兒我見過,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卻不知他眼光這般好。改天請他到家裏來玩。」何氏點頭,「以後可以多來往。」雲三爺有些擔心雲傾,「宴會上人肯定多,到時候咱們阿稚也不知習慣不習慣。」何氏便道:「總之我是不會讓阿稚離開我身邊的。」雲三爺極為贊成,「對極,要如此方好。」


    何氏說到做到,帶雲傾到衛王府赴宴之時果然把這寶貝女兒帶在身邊,寸步不離。衛王妃修長清瘦,帶著幾分山林逸氣,果然是個清高的女子,她的女兒趙可寧卻很隨和,見到雲傾眼睛便亮了,「你長的可真好看呀,果然六表哥沒說錯。我要和你玩。」雲傾笑,「你長的也好看,我也要和你玩。」衛王妃見兩個小女孩兒投機,微微一笑,「好好玩,莫要爭吵。」趙可寧笑咪咪答應了,拿出自己的各色玩具給雲傾,「你愛玩哪個便玩哪個好了,我很大方的,都給你玩。」


    侍女進來報,「宣王太妃、宣王殿下到。」


    雲傾本是低頭在看趙可寧的玩具,聽到侍女的話,心頭一陣煩惡。


    宣王趙可英,一個曾經兩度令她頻臨絕境的男人,一個曾經將她推入深淵的男人。


    她不肯再和趙可寧玩了,拉拉何氏的手,「娘,有男子要進來,我應該避嫌吧?」何氏見她小人兒偏說大人話,嫣然道:「你還小著呢。」雲傾一臉認真,「我七歲半了呀,不小了。」說的何氏笑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七歲半也應該避嫌了。」衛王妃聽了也微笑,「雲家小姑娘說的也有道理。」命侍女帶何氏、趙可寧、雲傾到菊圃看花去了。


    十幾名侍女、宮人簇擁著兩名貴人從抄手遊廊經過,頭頸高昂神色傲慢的是宣王太後,一身清雅貴氣、一臉恬淡笑意的是宣王趙可英。


    「哎,我堂兄好看不好看?」趙可寧拉了雲傾一把,小小聲的問她。


    「自然好看。」雲傾眼角也沒往宣王太妃和宣王那邊掃一眼,客氣的說道。


    雖然很客氣,但明顯是敷衍應付。


    她不知道宣王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感情。這個男人曾經順著於太後的意思要她迴雲家等待重新迎娶,卻也曾違背於太後的意思守義一年,不肯立即迎娶雲儀。不過,宣王對她有情也罷,無情也罷,她並不十分關心。她見識過人世間最雋美的男子,擁有過陸晟獨一無二的寵愛,宣王這樣的人哪裏還能看在眼裏?前世她經歷種種艱難困苦才和陸晟相遇,陸晟待她一直很溫存、很體貼,可陸晟位高權重,她卻是一介孤女,總覺得陸晟是高高在上的,對她的愛有著恩賜的意味,兩人之間還是有距離的……


    這一世她已決定守護父母親人,那麽她的命運定有很大改變,她不會再像前世那樣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也不會像前世一樣紅顏禍水,傾國傾城。保全了所有的親人,她隻需要做父親母親最寵愛的阿稚便好,日子可能會比較平淡,卻也悠閑自得。當然她長大後總要嫁人的,不過婚姻對她來說不是大事,以她的家世才貌,就算閉著眼睛隨便挑一個,那也會是青年才俊人中龍鳳啊。或許將來她的命運和她的母親何氏是一樣的,嫁一個像雲三爺那樣學識淵博、風神秀異、門當戶對的男子,詩酒相伴,琴瑟和諧,花前月下,美滿度日。


    這樣的未來,倒也不錯。


    像宣王這樣的人,可以敬而遠之了。


    和他遇見,沒好事。


    宣王趙可英看到小堂妹的身影,不由的含笑往這邊看了幾眼。


    他愣了愣,停下腳步。


    那是誰家的小姑娘?長的可真好看。


    「英兒。」宣王太妃走出去很遠才發覺他才跟上來,不滿的迴過頭。


    「來了。」趙可英微笑道。


    他快步往宣王太後身邊走。


    「看什麽呢?」宣王太妃皺眉。


    「沒看什麽。」趙可英聲音溫雅。


    ---


    雲傾沒有白去衛王府,迴來的時候趙可寧送了她好幾樣西洋玩具,有自行船、波斯娃娃等,雖隻是哄小孩子玩耍的,勝在新鮮有趣。


    雲三爺、何氏見雲傾交到了新朋友,都替寶貝女兒高興。


    雲大爺差大丫頭紫菱過來送了幾樣從嶺南過來的果子給雲傾。這些果子還真是很稀罕,除荔枝、毛荔枝之外,還有紅色果肉的龍珠果,果肉像蒜瓣一樣的倒撚子等,甚是美味。不光雲大爺,王夫人、杜氏、程氏等都命人送了吃的玩的過來,對雲傾非常好,非常關心。


    何氏有些奇怪,「怎地一個一個對阿稚這般好?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啊。尤其是四弟妹,她向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幾時變得這般隨和了?」想了想,叫了晴柔過來,交代了幾句話,晴柔答應著去了。到了次日,晴柔過來迴話,「太太,昨天晚上老爺在壽萱堂用的晚膳,不知是誰說漏了嘴,六姑娘和三姑娘的事被老爺知道了。老爺發作了幾句,連夫人臉上也無光。」


    何氏這才明白了原由。


    「你叔祖父還是很器重你爹爹的。」何氏笑著告訴雲傾。


    雲傾卻並不高興,反倒暗暗嘆氣。雲大爺也好,王夫人也好,杜氏、程氏也好,他們對三房的態度其實都是由雲尚書這位家主決定的。唉,雲尚書對雲三爺越好,雲三爺就越會覺得虧欠這位叔父,越想要報答他啊。


    「娘,我出去玩一會兒。」雲傾機靈的跑出去了。


    何氏正在看帳本,忙命晴霞、舒綠、自喜等人跟了出去。


    雲傾對雲府的地形自然是很熟悉的,出來之後單挑小路走,不知不覺之間,到了一個月亮門前。這月亮門是用青石砌成的,石上雕刻有各色花鳥蟲魚,活靈活現,精緻文雅。


    「姑娘,不好再往前走了,從這兒出去應該就到外院了,似乎是四爺的書房。」晴霞忙彎下腰肢,柔聲細語跟雲傾解釋。


    門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孩兒聲音,「四叔,你今天迴來的真早。」聽聲音卻是雲儀。


    「不早了,這都快酉時了。」一名男子笑著答道。


    這人自然是雲湍了。


    雲傾身子躲在門後,好像要跟雲儀、雲湍捉迷藏似的,可是小孩兒心性忍不住,沒多大會兒便探出了小腦袋往外張望。


    晴霞、舒綠等人見狀都是一笑。


    雲湍笑問,「儀兒,我聽說你日夜用功,就快成咱們雲家的才女了,是麽?依四叔說,這才女做不做的倒無所謂,你小人兒家身體最要緊,可不能太過用功把自己累著了,知道麽?」


    雲儀聲音愉悅,「四叔對我真好。四叔放心,我有分寸,不會累著自己的。我這兩天看遊記呢,看到有前朝官員出使西域諸國,烏孫、康居等地的風土人情,都是極有趣的,改天四叔若有空,給我好好講講,行麽?對了四叔,我還看到有出使高麗的官員迴朝後記述的奇聞逸事,上麵說從我朝去往高麗要走海路,驚濤駭浪,很是艱險呢。」


    「堂堂男子,豈懼艱險。」雲湍笑聲爽朗。


    嗬嗬。雲傾真想啐到他臉上去。


    雲湍一則是雲儀的嫡親叔叔,二則他向來隨和,故此雲儀在雲湍麵前是很自在的,嘰嘰咕咕說個沒完,「……前朝有位姓孫的官員出使西域,歸國之後寫了本《西域見聞錄》,上麵記述有許多奇異景色、風土人情,我看了之後真是大開眼界。不過他走的時候隻有二十多歲,迴來的時候已經年近半百,真是令人唏噓啊……四叔,我聽說出使高麗更危險,海上風高浪急,常有船沉人亡的事發生,是不是真的啊?」


    雲湍哈哈笑,「大概是真的吧?四叔倒沒留意過這些。儀兒,你不愧為雲家的才女啊,勤學好問,把你四叔都問住了,哈哈哈。」


    雲儀很高興,「四叔這是誇我呢,嘻嘻。聽說高麗本是箕子所封之地,東至新羅,南至百濟,都要跨越大海。海上不光風浪急,還有海盜出沒,自古以來出使高麗的使臣有海上遇難的,也有路上遇盜被殺的,數不勝數。四叔,我近來看這些看的入迷了,你若得閑,把這些典故一一講給我聽,好麽?」


    雲湍愉快的答應了,「四叔這會兒便閑著呢,儀兒跟四叔過來,咱們到書房慢慢談。」雲儀拍手笑,「好極了!咱們把書本翻出來細細研究,不就清楚明白了麽?」兩人說笑著便要往雲湍的書房走。


    才走了沒幾步,忽有蕭聲穿過花叢林木傳了過來,如怨如慕,悠揚飄渺。


    雲湍幹笑了幾聲,「那個,儀兒,四叔現在……有點事,有點事。」


    雲儀聲音中掩飾不住的失望,「有事啊?那好吧,四叔,我改天再來找你。」


    雲湍胡亂答應,匆匆忙忙的走了。


    雲儀幽幽吐出一口氣,「偏偏這時候吹蕭,好不討厭。」


    她獨自呆呆站了一會兒,聲音低低的,自言自語,「有些事做出來損人不利己,殊屬無謂。害了別人,自己也沒有得到好處,這又何必?不如未雨綢繆,令得每一個人都平平安安的,這樣不是很好麽?」


    語氣又苦澀,又惆悵,滿是和她年齡不相稱的酸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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