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雲三爺天天到靖平侯府去走一趟,唉聲嘆氣,長籲短嘆,心急如焚,弄得靖平侯韓充倒過意不去了,反過來安慰他。


    侯夫人盧氏大為惱火,「我費了多少銀錢,託了多少人情,才搭上太後的線,眼看著老三就能晉見太後了,他若能為太後治好頭疼的宿疾,韓家還愁沒有榮華富貴麽?老三這一跑,壞了我的大事。這明明是雲家那小子躥掇的,侯爺被蒙在鼓裏,還安慰他呢,簡直老糊塗了。」


    盧氏吃了這個啞巴虧,又拿雲三爺沒辦法,情急之下想把氣撒在那鄉下人身上,悍然命人前去捉拿。無奈那鄉下人已經逃了個無影無蹤,盧氏派出許多家丁也沒有把人抓迴來,更是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摔東西、打罵下人,重罰車夫老彭,鬧了個不亦樂乎。


    這些事雲三爺都打聽得清清楚楚,迴到家當笑話講給妻子女兒。


    何氏聽了這些不過隨意一笑,雲傾卻覺得痛快極了,「活該,盧氏越生氣越好!前世韓伯伯被盧氏給坑害了,這一世韓伯伯不會重蹈覆轍,盧氏你就等著倒黴吧,生氣吧,氣死你才好呢!」


    韓厚樸不再每天來為雲傾診治,雲三爺另請了甘露閣的葉大夫。葉大夫五十多歲,微胖,愛笑,脾氣很好,他隻管每天開藥方,雲三爺謝過之後便收起來了,隻管不給雲傾吃。葉大夫每天會為雲傾把脈,想來也是知道的,不過他大概涵養實在太好,笑一笑便過去了,並不當迴事。


    當然了,診金他老人家是照收的,並且收得很貴。


    「這位葉大夫也是位妙人。」何氏笑道。


    「反正我有韓伯伯的藥方,讓他來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雲傾也笑。


    因為韓厚樸突然離開京城,王夫人也跟著不高興過,「我表姐家的慶兒小小年紀,一入秋就咳嗽的厲害,正說要找他瞧瞧呢。他便走了。」但是盧夫人都束手無策的事,她又能怎樣?白抱怨幾句罷了。


    杜氏等人倒是有些幸災樂禍,「韓三郎走了,名醫走了,以後六姐兒怎麽辦?若是一直這麽呆呆木木下去,那還得了?」都等著看雲傾的笑話。


    誰知雲傾的笑話沒等到,好事先來了。


    衛王妃在府中辦荷花會,特地送了請貼給何氏、雲傾母女。雲傾這年方七歲半的小姑娘也有請貼,是衛王妃的女兒趙可寧親筆所寫,筆跡稚嫩,頗具童趣。


    這請貼送到雲家之後,雲佳、雲俏、雲儀、雲佼等人又是驚訝,又是納悶,「六妹妹什麽時候認得衛王妃的?我們怎麽一點風聲沒聽到?」雲儀還好,隻是吃驚不解,雲佼卻已經沉下臉,雲佳和雲俏也是一臉的不服氣。


    「同樣是雲家的姑娘,憑什麽年紀最小的雲傾有,我們做姐姐的反倒靠後了?」雲俏忿忿。


    「就是。」雲佳膽子沒雲俏大,不敢公開說話,卻也小聲嘀咕著,表示贊成。


    五姑娘雲佼沒說話,但她臉色是最差的。


    雲佼是四爺雲湍和程氏的愛女,程氏是定國公的獨生女兒,雲佼一向自以為是雲家姑娘當中出身最尊貴的、最與眾不同的。現在衛王妃的請貼她都沒有,雲傾居然有了,讓她情何以堪呢。


    王夫人和杜氏、程氏也是摸不著頭腦,婆媳三人略一商量,王夫人命大丫頭圓杏去請何氏和雲傾。圓杏去了三房把來意一說,何氏也覺稀奇,「衛王妃為什麽有請貼給咱們?」雲傾嘻嘻笑,「這個麽,娘得問哥哥了。是哥哥一個同窗的美意。」把她跟著韓厚樸到國子監看書時的事略說了說,何氏這才明白了前因後果,捧起雲傾的小臉蛋親了親,「我家小阿稚這才跟著你韓伯伯出了一趟門,便誑了份衛王妃的請貼。若是出門多了,那得熱鬧成什麽樣子啊。」雲傾飄飄然,揮了揮小手,「這不算什麽,這不算什麽。」假謙虛的小模樣,逗的何氏和晴霞、舒綠等人都笑得很開心。


    母女二人便梳洗打扮了,準備出門。


    何氏彎下纖細柔軟的腰肢,一邊替雲傾整理衣衫,一邊打趣,「我家小阿稚現在是病人呢,便是調皮了,淘氣了,不能打,也不能罵,要和風細雨,慢慢教育啊。」雲傾不好意思,小臉蛋粉撲撲的,嬌嗔道:「娘!」何氏嫣然,「對不住,我失言了。」牽起雲傾的小手往外走,慢慢告訴她什麽是失人,什麽是失言,「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之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雲傾聽的很認真。


    從三房到王氏所居住的壽萱堂並不算近,雲傾一路之上聽著何氏溫聲細語的講述,並不覺得累。


    「我娘多好啊,又有學問,又溫柔,又疼愛我。」雲傾心中滿足。


    何氏、雲傾一行人才進到正院,有丫頭迎上來行禮問好,又有丫頭張羅著打簾子,笑著說道:「三太太和六姑娘來了。」


    「六姑娘這金貴人也大駕光臨了,甚是不易。」才進門,雲傾便聽到一個傲慢又不屑的聲音。


    順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張皮笑肉不笑的麵龐。


    她穿戴得很華麗,珠翠盈頭,就連繡鞋也極盡精巧,鞋頭綴著拇指大的珍珠,圓潤璀璨。


    雲傾靜靜看著她。


    這個人的臉她永遠也忘不了。就是這個人在雲家鬧翻了天,雲傾的父親才會代替那個愛出風頭的雲湍出使高麗,英年早逝。


    雲湍的妻子,程氏。


    程氏是定國公的獨女,被嬌慣壞了,心裏眼裏隻有自己,從來不會為別人著想。她捨不得自己的丈夫出遠門,便在雲家鬧,她一個人鬧了不夠便拉著王氏一起鬧,直到雲三爺答應代替雲湍,她方才消停了,卻對雲三爺和何氏連句感謝的話也懶得說。


    和杜氏不一樣,她並沒有算計過雲傾。


    她眼裏根本沒有雲傾。雲三爺和何氏在的時候沒有,雲三爺代替她丈夫出使、身故之後,也沒有。


    她對雲傾,從來不屑一顧。


    「難得啊,雲家這位了不起的四太太居然諷刺起我來了。我也值得她一提麽?」雲傾心中微哂。


    何氏拉著女兒緩步進屋,笑道:「四弟妹貴人事忙,大概不知道自打阿稚和她幾個姐姐玩鬧時摔了那一跤,便和從前大不一樣了。她現在有些任性,想靜養便靜養,想見客便見客,她能來到這裏,還真是不大容易。」


    何氏這番話半真半假,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卻沒有慣著程氏的意思。


    她有抱怨的理由,畢竟雲傾是因為和姐姐們玩耍才摔倒碰到了頭,而當時程氏的女兒雲佼也在場。


    程氏撇了撇嘴,沒接話。


    王夫人笑著命人把請貼拿給何氏,「是衛王府送過來的,你和你的寶貝女兒麵子都挺大,人人有份。」何氏接過請貼謝了,「多謝嬸嬸。」杜氏又是好奇又是嫉妒,忍不住問道:「三弟妹,你和衛王妃是如何認識的?咱家和衛王府並無來往。」不光杜氏,就連自視甚高的程氏也凝神靜聽,想知道三房和衛王府是如何攀上交情的。


    何氏巧笑嫣然,「我和大嫂一樣,和衛王妃素不相識,生平從未謀麵。」


    杜氏和程氏都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素不相識、生平從未謀麵,人家以王妃之尊冒冒失失就給你請貼了?哄誰呢。


    何氏微笑,「我雖不識得衛王妃,不過阿稚曾跟著她韓伯伯出過門,或許衛王府的哪位親戚曾經見過她,也說不定。」


    杜氏不可思議的看看麵無表情的雲傾,「六丫頭倒運氣好……」想到三房不僅沒倒黴,還攤上件好事,心中嫉恨之意更盛。


    她是長嫂,心中嫉恨隻有藏著憋著,不便隨意流露,那便弄得她更加難受了。


    程氏訝異瞅了瞅雲傾,實在不相信這個傻唿唿的小丫頭不過跟韓厚樸出個門,便能結交到衛王府的人,心中想道:「她這個樣子也配?換做我家阿佼還差不多。阿佼出自名門,哪一點不比這小丫頭強。」


    雲儀柔聲道:「這真要恭喜三嬸嬸和六妹妹了。衛王妃清高自許,她的荷花會久負盛名,三嬸嬸和六妹妹有眼福了。」有雲儀開頭,雲佳、雲俏、雲佼也隻好跟著說了些麵子話,無奈她們心裏不高興,說出來的話實在敷衍,沒什麽誠意。


    雲儀雖比雲傾大不了多少,卻很有做姐姐的樣子,自告奮勇要帶雲傾到一旁玩解花繩,何氏委婉拒絕了,「你們玩吧,阿稚怕是離不開我。」果然,雲傾很固執的拉緊了何氏的手不肯放,不肯離開何氏半步。雲儀無奈,隻好罷了。


    王氏交待杜氏,「家裏別的事盡可放一放,太後娘娘生辰禮的事是要緊的,不許大意了。」杜氏忙道:「正張羅著呢,不敢大意。媳婦想著太後娘娘虔誠禮佛,想著若是進獻一尊觀音繡像,她老人家定是歡喜的。已經找到繡娘,準備動手了。」說著話,杜氏恨恨瞟了何氏一眼。


    王氏點頭道:「這主意我聽你說過。不過,也不能全指望這尊繡像,名人字畫、古董玩器也得準備幾件,以防萬一。」杜氏自是唯唯答應。


    程氏忽然想起了什麽,「大嫂,這繡娘便是我上迴見過的胡姑娘麽?」杜氏勉強笑道:「可不就是她麽?她雖年輕,技藝卻是精湛,更難得的是通文墨,善書畫,故此頗有意境,和市井之作不可同日而語。」略猶豫了下,她忍著一口氣,裝出高興的模樣,「更難得的是這位胡姑娘投了大爺的脾氣……」王氏詫異,「難道她和大郎……?」杜氏憋著一口氣,憋得臉都青了,笑容也顯得有幾分古怪,「過幾日領過來給您看看,若您準了,便擺席酒,熱鬧熱鬧。」


    王氏不無讚賞之意,「你處事向來大度,這是盡人皆知的。」略誇了幾句,皺起眉頭,「不過,大郎也四十多歲的人了,也要保養身體,你這賢內助該勸他的,還是要勸,不能由著他的性子胡來。妻賢夫禍少啊。」杜氏陪著笑臉,「是,媳婦知道了。」


    雲傾看著杜氏那壓抑難受的臉色,那強顏歡笑的尷尬模樣,心中一樂,小手指撓了撓何氏的掌心。


    看著杜氏倒黴了還要硬撐著,心曠神怡,神清氣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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