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頊用一種極近坦蕩的眼神看著禪房裏的老人,注意他的細微表情變化,那老人蠕動了一下嘴唇,看起來很不屑。


    梁少頊繼續說:“最後一件事,你說江湖上的傳聞都是你放出去的謠言,那麽請問你是怎麽放出去的,誰會聽了你的謊言就去到處宣揚,謠言一般來的快去得也快,能盛傳數年的,絕不是空穴來風!”


    圓覺目瞪口呆的看著梁少頊,良久才開口說話,“你倒是夠警覺,那你想怎麽樣?殺了我,謠言就可以終結了!”


    梁少頊說,“我們沒必要殺你!江湖上要殺你的人多的是,他們不殺你的原因,正是因為你的身份。如果你隻是一個普通的建築工匠,你早就死了,但你是守墓人,唯有梁國才有的罪罰職業。你所謂的一起挖通道逃生的十二個兄弟,應該也是守墓人,他們最後都被你殺了吧!”


    楠樽和璿璣聞言,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他們一齊看著這個慈藹好客的老人,在梁少頊沒有揭穿之前,他們隻是習慣性的防備,心中雖然存在疑惑,完全沒有往這個層次上想。


    經過梁少頊這麽一分析,頓時感到全身都不舒爽,仿佛置身在地獄裏,而不是禪院,身邊用茶水接待過他們的是一個魔鬼。


    鬱清音正端著茶杯茶準備喝,聽到梁少頊說的,頓時一口茶含在口裏,噗的一聲噴了出來,他費力的咳嗽著說,“真的假的?”


    若要說真假,梁少頊自己也不確定,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圓覺,說了這麽多,卻不見圓覺承認,心機沉重得超過梁少頊的忍耐力。


    如果他不承認,梁少頊就算說破嘴巴也沒用,剩下的最後一個問題,梁少頊決定還給圓覺自己迴答,他用劍指了指盤腿坐在神龕下的老僧:“是真是假,你該問他。”


    鬱清音扭頭看向圓覺,圓覺看著一齊盯著他的四個後生,終於抿著嘴冷笑起來,“哼哼哼,江湖上的是事,並沒有完全真的,也沒有完全假的,有時候半真半假,有時候真作假假作真,除了追兇的時候,真相在人的江湖上,有時候並不是那麽重要。”


    他說的高深莫測,頗有契機的樣子,楠樽和璿璣的神情陷入短暫的呆滯,鬱清音甚至開始點頭,梁少頊不耐煩的提了提茶幾,“我在乎真相,你說真相!”


    圓覺收斂了那傳道式的表情,鬥誌闌珊的說,“你如果真的在乎這個真相,那我就說給你聽,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接下裏說的句句是實話。”


    圓覺的眼神,此刻陰暗得仿佛來自地獄,那半身浸沒血水裏的修羅,從地獄最底層仰起頭,如刀如針的盯著梁少頊,他一字一句緩慢的講述出另一個版本的故事:“我能苟活到今天,除了憑這三寸不爛之舌,確實還有我的身份。”


    “我是真聖時候的守墓人,當時一共有十二個,真聖帝下葬的時候,我們被任命再次終生守墓。真聖帝的墓室是與兩個皇後一同合葬的,兩個皇後的關係據說頗有爭議,一個是當時的宰相國舅爺嶽海峰的親姐,一個是嶽海峰的義女,這聽著像是戲文,卻是真實的,兩位皇後都為同一個人薨世。”


    梁少頊打斷他,“這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說重點……”


    圓覺也怒斥迴去:“我現在說的就是重點!”


    尷尬的咳了咳,繼續說:“兩個皇後都是後來追封的,一個死於政變,另一個死於篡宮風波。實際上,‘篡宮’的是當時的鳳夫人,她將這個罪名強加給嶽貴妃,聖祖帝已經決定把皇位傳給了嶽貴妃的兒子,她完全不需要發動宮變。隻可惜被鳳夫人提前使了一招釜底抽薪。”


    “嶽貴妃當時並不知道皇位傳給了她的兒子,鳳夫人騙她說皇帝要最寵愛的妃子殉葬,並賜了毒酒。嶽貴妃早就知道鳳夫人對她有殺心,一旦皇帝一死,長子即位,鳳夫人便沒有了顧慮,她們母子就必死無疑,他早就想好了脫身方法。”


    圓覺哈哈一笑:“你們一定猜不到他脫身的方法,就是假死脫身,所以看見毒酒的時候,她就知道這是個機會。”


    “找個借口拖延時間對她來說易如反掌,她先將鑠皇子送了出去,然後服下早就準備好的毒藥,躺進棺槨裏,死在了真聖帝的前麵,最後真聖帝得知的真相,卻是鳳夫人詐傳的結果。


    “人已死,真聖帝也無可奈何,卻一直找不到鑠皇子。真聖帝知道自己時間不多,隱約感覺他會迴來,隻有將遺詔妥善的藏好,並派我們這十二個人守著皇陵,因為他斷定鑠皇子遲早會來掃墓。到時候,把埋藏遺詔秘密的畫像交給他,他就可以重新奪迴大統!”


    楠樽和璿璣聽到這裏,又對這個年邁龍鍾了,還守在盤嶺古寺的老和尚肅然起敬,鬱清音說:“你們當時有十二個人,如今隻剩下你一個人,如此執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圓覺沒有迴答,隻是抬眼看著梁少頊,看著他方圓端正的麵相,和雋秀的眉宇,似乎很欣賞這個坦率直言的年輕人,臉上露出一個孤高深遠的笑容,“要不是你們來找我,我恐怕早就忘了我是在這個地方是幹什麽的了。”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梁少頊,將他從頭到腳,從上到下,每一個肢體都掃視過去,慈悲的道了一句,“感謝上蒼,我從沒有想過會真的等到鑠皇子,楞恪大師與我說這個契機的時候,我是何等的不屑一顧。”


    禪房裏,老和尚突然站了起來,自從梁少頊他們來到這個禪房的時候,他就一直盤坐在神龕下麵,不是麵對神龕,就是正對大門,時間久了,眾人幾乎覺得這個老和尚是粘在蒲團上的,當他站起來的時候,眾人才看出來,那是一個武士的身材,因為年邁而變得略有些佝僂。


    “跟我來吧,”圓覺說,“但我看到你手中的纓絡劍的時候,就知道你是誰了,那把劍是嶽貴妃的。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輕,但是錯不了,楞恪大師說我隻要一見到這把纓絡劍,就是我的死期,我便去證實一下他說的是不是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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