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季相禮口中得到了全部真相後,季泊舟幾乎喘不過來氣。


    所以,究竟什麽是真的,什麽又是假的?


    之前外界傳言,包括皇帝一直表現出來的對安國公府陸家的善意,竟全都是假的?!


    還有父親說的,在這件事裏,季家是沒有參與的……


    可,季家一開始便撒了謊,分明是大哥和大姐的孩子,卻讓皇上頂了鍋,讓他以為那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迫不得已想要成婚。


    並且為此,殺了阻攔自己成婚的原配妻子。


    這,難道不是因果關係嗎?


    他搖了搖腦袋,想不通,他想不通……


    這些事,就像是一大堆打成死結的麻繩,他一個也解不開,一個也看不清。


    但,有了這個消息,他終於,是能夠再見到願願了。


    這,就夠了……


    想著,他終於腦袋一偏,沉沉暈了過去。


    季相禮見兒子竟是暈了過去,嚇得急忙朝著屋外大喊:“來人!快來人!”


    外麵圍著一圈護衛下人,聽見聲音,總管季安忙是帶著人往裏跑。


    “老爺,怎麽了老爺?”


    季相禮連忙指著季安,“快,少爺暈過去了。你們將人帶去沐浴更衣,重新安置好,讓府醫趕緊瞧瞧!”


    季安被方才季相禮的那幾道驚唿,嚇得冷汗都流下來了。


    他擦了把汗,忙指揮道:“快扶少爺迴澹泊齋!府醫已經在那邊等著了!”


    季泊舟雖然暈了過去。


    但他的神識,卻絲毫沒有歇著。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卻一直聽見跟著他的一群鬼魂,喋喋不休地在耳邊說著話。


    依舊是一陣高過一陣的尖利笑聲。


    那群厲鬼撕扯著他的身體,四個厲害一些的鬼物,兩個抓著他的胳膊,兩個抓著他的雙腿。


    隻聽得“呲啦”一聲,一股劇烈的疼痛傳來。


    他再一看,自己的手腳已經是四分五裂。


    隻剩半具身子,殘破地汩汩流著血。


    昏睡中的季泊舟,猛地發出了“啊”的一聲尖叫。


    在一旁守著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打盹睡著的季相禮,被這聲尖叫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他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極快,直到看向榻上的季泊舟,確認人還好好的睡著,這才緩了一口氣。


    方才季泊舟被人帶著洗漱更衣後,緊跟著府醫就開始給他醫治。


    季相禮這才知道,思巒身上竟是四肢都被打斷了,內髒經受了一番拳打腳踢,也都需好好調理一番。


    還有那脖子上的傷口,一看就是被女子所傷。


    府醫說,更關鍵的是,他整個人的精氣,隻隔了這幾日,竟然虧空了一半!


    而導致此等現象的原因,要麽是受到了極大打擊,一夕之間精神失智。


    要麽便是心神失常,心頭鬱鬱寡歡,日積月累所致,抑或是,還有其他發現不了的緣由……


    季相禮隻覺腸子都快悔青了。


    先前,為何要同意將那個宋楚楚迎進門?


    不但弄進門一個災星,而且那個蕩婦,一直以來,思巒竟是半分都不喜歡!


    宋家伯府親生的有什麽用?


    那血脈,比起神武將軍的女兒,終究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啊!


    害得到現在,也沒有半個留下來的子嗣。


    這要是以後,思巒的身子……


    那他季家,豈不是真成了香火盡斷的絕戶了?!


    光是想著,季相禮都覺得自己快受不了了。


    現下,他隻有思巒這唯一的一個念想了……


    不,他得守著思巒。


    守著他醒了,再叮囑他一番……


    心神俱傷地折騰這些時辰,季相禮的身體早就十分疲憊了。


    原本他打算迴自己院子歇息了,但這會兒想著,這個唯一的兒子還需要自己。


    是以,又打消了要迴去休息的念頭。


    還是先等思巒醒來吧。


    天,漸漸暗了下來。


    季相禮在澹泊齋守了兩三個時辰,絲毫沒有見到季泊舟有醒來的跡象。


    心中的不安,一陣強過一陣。


    這次傷得這般重,會不會……會不會他的思巒……


    季相禮完全不敢想。


    “季安!”


    他眼睛濕紅,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聽見季相禮的聲音,門口的季安連忙衝了進來。


    “老爺!您叫我?”


    季安眼中的擔憂亦是濃得化不開。


    他想好了,隻要少爺和老爺不吩咐他做其他事情,他死也要守著這二人。


    畢竟自己這個總管之位,也是近期才坐上來的。不想這麽快就到頭啊!


    今日少爺和老爺都不對勁,再想想府上近日發生的事。


    若是這二人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富貴,豈不是也泡湯了?!


    季相禮看著如此急切的季安,心頭閃過一絲安慰。


    倒是比他那個做皇後的女兒,還要更關心他一點。


    如今,恐怕府上最關心自己和思巒的就是他了。


    季安一臉憨厚,朝著季相禮又關切地看了一眼,“老爺,您尋小的何事?”


    季相禮擺了擺手,“安排一下,今夜,我就在少爺房中陪著他,等他什麽時候醒來,我再走……”


    聽著季相禮孱弱中帶著無力與妥協的聲音,一瞬間,季安恍惚地發現。


    季相禮,季國丈,似乎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嚴。


    他變成了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老人。


    據他所知,老爺不過半百年紀,但此刻的樣子,看起來卻像是早已遲暮。


    季相禮察覺季安的目光,循著他的視線看向了自己的手。


    猛地,他心髒發出一陣劇烈的跳動。


    不知是因為下午在此處靜坐太久,還是這段時日的摧殘。


    他這才發現,自己竟是整個人都變了。


    他的手,青筋暴起,瘦似鷹爪。手背上,應是近日才有的,深褐色的老年斑。


    巨大的波濤在季相禮的胸腔橫衝直撞。


    他跌坐下去,訥訥地張了張嘴,但什麽也沒說。


    最後,隻是沉默。徒留血紅雙眼,分外醒目。


    季安擔憂地問了句,“老爺,該用膳了。那小的把藥膳,也吩咐給您送到這兒來?”


    季相禮看了眼昏睡的季泊舟,再次擺了擺手,“我吃不下,你備著吧。等到思巒醒了,我們父子倆一起用……”


    季安躬身行了一禮,欲言又止地退了出去。


    季相禮坐在一旁的貴妃榻上,不知什麽時候,沉沉睡了過去。


    睡夢裏,先是三兩聲奇怪的聲音在喊他。


    “季相禮?季國丈……”


    “嘻嘻嘻……”


    “哈哈哈……”


    “季家要完啦,季家要亡了……”


    “……”


    季相禮一驚,“什麽要完了?住嘴!”


    “若是再胡亂說話,信不信我找人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空中尖厲的聲音發了笑,“都快完了,還在逞能呢……”


    “明明就是偷來的氣運,還真當是你季家紫氣東來了,哈哈哈……”


    季相禮怒極,趕緊拿出一旁的笤帚,拚命地驅趕著他們。


    然而那些聲音就像是看不見聽不到他說的話似的,不但沒有消停,反而聲音越來越大,叫他的人也越來越多,像是從地獄裏傳來。


    尖厲又瘮人的聲音愈發放肆,大到季相禮承受不住,最終緊緊捂住了耳朵。


    被耳朵裏劇烈的痛意一擊,就在這時,他猛地驚醒了過來。


    心頭的恐懼尚未消退,他喘著氣,趕緊四下打量了一圈屋內。


    還好,原來是在思巒房裏。


    他看了眼房中燈火通明的燭火,又看了眼安睡的季泊舟,輕輕拍了拍自己心口。


    無妨,思巒沒事的。


    他替季泊舟掖好被子,正打算迴到貴妃榻繼續歇息。


    忽然,方才那夢中的叫聲,清晰地傳入了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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