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薑行一直以來內心迴避麵對的問題,長期以來,雖然王妃始終讓他看不透、握不住,但季青妍的立場,想來也是說不出什麽好話的。


    “這是本王與王妃的事,暫不需旁人置喙,告辭!”


    他下意識起身便要走。


    季青妍眼裏的慌張一閃而逝,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王爺這是怕了?連聽我說完的勇氣都沒有?”


    薑行低頭掙脫她的手:“季姑娘不必說這些話來刺激本王,本王不是吃激將法的人。”


    聞言,季青妍笑了笑:“那王爺真的不好奇,王妃現在為何和曾經差別那般大嗎?”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她是不是給王爺說過,她因為曾經做過的夢,亦或者,什麽高人指點,再或者,看明白了什麽人?”


    季青妍思索的神情惟妙惟肖,連幾分凝重,都與當日陸旋給他說一切源自自己夢境時的樣子不謀而合。


    薑行的心,沒來由地往下沉。


    他眸子一沉,臉色陰冷了幾分:“你知道些什麽?”


    聞言,季青妍心頭一動,看來說準了。


    她示意薑行坐下,“王爺與王妃成親兩個月了,這兩個月再往前數二十二天,王妃在求著思巒,在她生辰當日提親,娶她為妻。”


    薑行眸子顫動了一下。


    他想起之前自己選妃,定了阿旋當日,季泊舟確實也去提親了。


    看見薑行微動的神色,季青妍低頭一笑:“我知道,在選妃時,因為宋楚楚的關係,陸旋隻畫了一幅秋日山居圖,跳舞和樂器都沒參與。”


    “但你知道,她為何能在右手受傷的時候,還能用左手畫出那幅山居圖嗎?你後來,可有見她左手用得那般靈活過?”


    薑行被她拽著坐迴了原本的位置。


    他握著茶杯的手指緊了緊,眼角微挑,依舊維持著方才的不動聲色。


    但內心早已亂作一團,思緒紛飛。


    季青妍似乎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顧自說道:“因為那是為了思巒練習的,她曾經為了他,不眠不休半個月,隻為作出一幅他可以拿去與人談笑飲宴的山居圖。


    而且因此,她的右手半年不能動,所以她在那半個月裏,學會了用左手畫那幅畫,且隻會那一幅。”


    薑行身子一頓,心在一瞬間抽痛了一下,手心也濕了汗。


    喉嚨裏像是堆滿柴火,輕輕一點就要燃起來。


    季青妍閑適地撥動茶器中的茶葉,聲音繼續響起:“她在曾經的宋家伯府十九年,做了十九年名門閨秀,學了十九年禮儀詩書,你覺得她為什麽能堅持下來?她想要的是什麽?”


    薑行愣住了。


    他竟然真的答不上來。


    這會兒突然發現,他對王妃一無所知,甚至,連最基礎的過往,都做不到了解。


    他臉上淡然的譏誚變得僵硬,努力保持著鎮定自若的樣子,不想讓季青妍看出他的不安。


    “這麽說來,季二小姐知道?”


    季青妍早已從薑行的一雙手看出了他內心的不寧,淡淡道:“王爺這會兒的態度終於對了。我不害你,隻是把該說的話告訴王爺而已,所以,不用有那麽深的敵意。”


    “因為王妃啊,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做您的王妃,她是為了宋家伯府,被抱樸子道長批命的鳳運,她想當皇後,一切都是為了皇位上的那個人準備的!”


    薑行心裏有什麽東西突然碎裂。


    他莫名想起了陸旋曾說他身上有帝王紫氣的事。


    那到底是真的,還是……


    他僵硬微笑的麵色裂開了幾分:“這些隻是季姑娘的猜測之詞吧?當時她在伯府,是不得已受老夫人脅迫而為,並非她的本意!”


    季青妍沒有反駁他,反而笑道:“王爺說對了,後來,那確實非她本意。”


    她停頓一瞬:“因為,她愛上了思巒。”


    “王爺可能不知道曾經的她有多麽的瘋狂,可不是如今您看見的這個一切都雲淡風輕,心有成算的王妃。”


    “她可以為了做一道思巒最愛的點心,冒著被伯府責罵的風險,親自去山上摘那難尋的蜂巢,被蜜蜂蟄得滿身是傷;也可以為了他,隨時隻要思巒的一句傳喚,便巴巴地往季府跑,好幾次甚至還是晚上;她可以為他習一首勾欄裏的琴曲,練得十指潰爛,隻為博思巒一句辛苦;她甚至可以做到……”


    “夠了!”薑行打斷了她。


    他再也沒辦法掩飾自己的情緒,冷肅的臉上染滿風雪。


    前所未有的酸楚與心痛騙不了他,季青妍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他的心尖上寸寸淩遲,將他這些時日的愛意,將他的靈魂都撕扯破碎。


    見薑行動了怒,季青妍目的達到,便不再說下去。


    她給她倒了一杯溫茶,暖聲道:“王爺若是不喜歡,那我便不再說她與思巒之間的事了。太多太多了,也並非一兩日就能將她那些時日的瘋狂付出全數講完的。”


    薑行再次起身,他實在受夠了季家像是耀武揚威一般的,對曾經王妃滿腔熱烈的炫耀。顯得自己像個卑微的傻子。


    季青妍淡淡的:“那還是迴到正題吧,王爺想知道的,那個她為什麽會有這麽大改變的,答案。”


    她總是能抓住他內心最關注的那個鉤子。


    薑行欲走的身子又頓住了,恨恨瞪她一眼:“你最好能說出本王信服的話來!”


    季青妍了然一笑:“信不信,都取決於王爺。您明明有那麽多時間與機會看破端倪,為何王妃沒給你一個答案?”


    她把玩著茶盞似笑非笑:“這不就說明,在王妃眼裏,王爺不值得她這般嗎?”


    薑行煩透了季青妍這副樣子。


    從前都是他坐在別人麵前玩味,這個女人雖然懂得抓人心思,但做這事的動機,實在讓他嗤之以鼻。


    他臉色沉下來,薄唇抿成直線,眼裏醞釀著殺戮的風暴。


    在薑行帶著殺機的注視下,季青妍終於止了聲。


    看他這個樣子,她有些意興闌珊,“好了,你啊,知道你心疼王妃。”


    她給他的茶盞添滿:“王妃之所以與之前大不相同,根本不是什麽做了夢,或者遇到了什麽高人。而是她和宋楚楚,都是重生的!”


    “重生?!”


    薑行死死地盯著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世間會有這般荒謬的事嗎?


    他心跳如擂鼓,巨大的聲音震得他絲毫沒辦法安坐。


    季青妍見他反應如此強,知道必然對此一無所知。打定主意還要再添一把火:“上一世,她嫁給了思巒,但是估計遭遇了什麽,所以對他有怨。不過,這也可以說明,她內心最在意的人,第一次選擇的人,本來就是思巒,不是嗎?”


    她將宋楚楚說給季相禮的話,全數倒給了薑行。


    “若不是宋楚楚因為與三皇子苟且,已經被賜死,不然你都可以去問問她,真相到底是不是那般!”


    她頓了頓:“或許陸旋給你說的又是另一副說辭,但是王爺現在,覺得誰說的更可信一點呢?”


    薑行想起陸旋曾經說過的夢裏的情形,他已經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的上一世!


    因為她早已經曆過了一生,這是她迴來的第二世了。


    陸旋對季泊舟的態度他是清楚的,包括過往,她都說過。


    隻是他沒想到,曾經她竟然為了他,付出到了這個份兒上。


    季青妍諷刺地看著他臉上的神色變換:“整個京城都知道,瑾王與王妃感情甚篤,但這傳言有幾分是真,想必瑾王殿下比誰都清楚。你們隻是契約的婚姻,事成之後,便是要分開的,對吧?”


    薑行隻覺得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一個巨大的拳頭給堵住了,他隻能聽著季青妍的嘲諷和嗤笑,什麽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腦子裏突然冒出了沈淵詞那張臉,內心的掙紮和痛苦讓他幾乎喘不過來氣。


    季青妍的話還在繼續,嗓音裏帶著蠱惑:“那王爺還要選擇相信她嗎?哪怕她如今,隻是個孤魂野鬼,一個不為天機所容的異數?”


    紛至遝來的消息織成一個巨大的蠶蛹,將薑行層層束縛在裏麵,讓他感覺到這個世界的虛幻與無常。


    什麽是真的?什麽又是假的?


    他自是信任阿旋的,但內心卻又沒來由地突然湧出惶然。


    他閉著眼,揉著眉心想好好思考一會兒,卻突然掉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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