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放用力凝聚起自己的魂魄,說話聲音都若有似無:“門主,那太和殿鎮煞之力太強,我不過在裏麵待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


    陸旋趕緊化了兩道凝神咒,又用了兩道符籙給他鞏固神識,這才見他的魂魄強盛些。


    就聽得他繼續說:“那大殿裏有乾坤之氣,還有您一般的高人在,他應是感應到了我的,但是沒對我動手。”


    他喘息片刻,“後來季侯爺說話的時候,我看見那人出手了,是他讓季侯爺說不出話來!”


    陸旋霎時瞳孔一沉,忙問:“你是說,那人用術法讓季相禮說不出來話的?!”


    袁放用力點了頭。


    一直坐在一旁不發一言的薑行立刻與陸旋來了個默契對視。


    看來除了侯府,他們的敵人還隱在背後!


    若是這樣的話,那這人,就是之前殺害虛白的兇手,也是他故意用玄術謀害薑行,再把他那一份栽贓給侯府!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人和侯府可能因為利益所係,並非全然一體!


    不然的話,今天在大殿上看見袁放出來,他就會出手了。不會從頭到尾置之不理,更不會對季侯爺出手。


    陸旋忍不住又問:“那人長什麽樣,你可看清楚了?”


    袁放有些為難,身子明滅不定:“當時我隻顧著盯孫曉月去了,實在是沒有注意殿內的臣子。我甚至不知道是誰出手,當時快速鑽迴玉佩,也是因為感應到了那股靈力,所以趕忙逃了的!”


    殿內上朝的有百多號人,加上那人善於掩蓋,要想找到,無疑難如登天。


    而且加上薑行並不懂玄門,陸旋又沒法出麵,定然更找不出是誰了。


    見袁放確實不知,而且去了一趟太和殿,對魂魄損傷較大,陸旋覺得必須趕緊送他輪迴去。


    “袁老伯,我要送袁放輪迴去了,你還有什麽話說嗎?他的神識如今愈來愈微弱了,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袁老伯眼睛紅腫,自從今日去了太和殿,再到這會兒,他眼淚早已流幹,已經哭不出來了。


    許是這樣的場合袁老伯從未想過,又或許是他內心實在難以麵對親眼看著兒子離開的事實。


    袁老伯整個身子都在發顫,他的手想撫上袁放的肩,但每一次都觸及虛空。


    他看著自己的手掌,試圖找迴曾經拍著兒子肩背的溫暖觸感,卻隻剩下空蕩蕩的指縫。


    他用力抬了幾次,終是無力地放了下去。


    他顫抖著歎出一口氣,最後無力地揮了揮手,“今生,是你給了爹體麵,讓我一個老頭子,時常因有你這麽個兒子,而受到他人稱羨!現在我倒是更羨慕那些常罵孩子愚魯的爹娘,起碼他們的孩子,可以陪在他們身邊一世……”


    “你且走吧,今生有緣,我老袁有你這樣的兒子,知足了!”


    袁老伯寥落地把身子轉向一旁,忍著內心的劇痛,轉過身不再看袁放。


    這就算是了了今生父子情分,也算做了最後一次告別。


    他的肩背抖得厲害,向著陸旋道:“王妃,你且送他走吧!”


    陸旋見多了這般場麵,心裏沒有過多感想。加上袁放如今虛弱不已,略微應聲,身上的符籙已經朝著袁放而去。


    在輪迴之門出現的最後關頭,袁放朝著袁老伯磕了三個頭。


    伴隨著念出的往生咒,袁放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直到消失於虛無。


    送走袁放,陸旋轉身,才發覺袁老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如石化般呆坐許久,連叫他都沒有反應,好像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袁老伯?”陸旋沒忍住推他一把。


    “啊,哦,王妃。”


    袁老伯木訥地迴神,“感謝您和王爺替我老袁了了心事!”


    說完,他顫巍巍蹣跚跪下,對二人重重地磕頭。


    薑行沉重地將他扶起:“袁老伯,我這就派人送你迴去,以後安安心心過日子,你兒子的仇已經報了。”


    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他那雙像是幹枯樹皮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薑行:“王爺,您能不能不送我迴去?”


    說著,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陸旋:“其實來京城,草民就已經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準備。隻是沒有想到,也是托王爺和王妃的福,竟然還真能活了下來。”


    “但其實,草民知道這個希望太渺茫,甚至從沒做過可以活下去的安排。所以如今,王爺說讓草民迴去,我也不知道迴哪裏。若是黃州,那就算了。那個地方,草民一輩子不想再迴了……”


    此生奮鬥的所有意義都已結束,他就像被北風帶走的蒲公英,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將要飄去往哪裏。


    薑行看到眼前袁老伯蒼老的臉,再想起今晨大殿龍椅上那人不為百姓隻為平衡勢力的樣子,心裏湧起莫名的煩悶。


    “那袁老伯想去哪裏?”


    袁老伯期待地看了眼他和陸旋,隨即拱手道:“王爺和王妃是我的大恩人,最初在閣樓初見時,草民就說過此生要做牛做馬來報答你們的恩情。不如,就讓我做個你們的車夫吧?”


    他似是擔心薑行會拒絕,眼睛裏全是卑微的乞求:“我從前在黃州做小生意時,每次都是自己親自拉貨,學了一手趕馬車的本事,這點想來是能換點用處的……”


    薑行看了陸旋一眼。


    陸旋微微點了下頭。


    這樣也好。


    這個袁老伯一心尋死,能留他打雜,也算是隨手結個善緣。


    陸旋剛這般想著,耳邊真的便傳來了那熟悉的“叮咚”功德聲。


    ……


    自打季澄和季相禮出事後,侯府的牌匾就被撤了下來,如今剛換上季府的牌子。


    季相禮受了五十杖,還沒打完,人就暈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他才終於醒了過來。


    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清晰地傳來,他終於確認那不是夢,自己是真的被罷官,也真的挨了打!


    他也沒想到,像往常一般去上朝,竟就直接與昨日風光永隔。


    他承認,這次輕敵了!


    而且,竟是一個如此周密的局。


    “季平,季平……”


    季相禮聲音嘶啞,因為背上皮開肉綻,隻能趴在床上躺著,所以更發不出來什麽聲音。


    “咳咳。”


    他用力咳嗽兩聲,直到聽見自己喉嚨是能發出聲音的,這才略微放心地又趴下去。


    今日在殿上,竟然突然就說不出來話了。


    也不知是不是當時被氣狠了,還是被那人有意為難。


    季總管很快進了寢房,他忍不住抹淚:“老爺,您可算醒了。”


    他端起一碗參湯,伺候季相禮喝下,“先潤潤嗓子。”


    季相禮早就過了天命之年,一生如意富貴,哪裏受過這樣的罪。


    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一半,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氣。


    “老大,老大的喪事,辦了嗎?”


    季總管麵色一滯。


    喪事?


    季總管抿了抿唇。


    百姓差點把屋頂掀了,哪裏還敢辦喪事!


    他怕不小心刺激到季相禮,小聲謹慎地答道:“大夫人原是想替大爺風風光光辦一場喪事的,卻因民憤眾怒,季府還時刻被包圍監視著,所以不敢有任何動作。不過大夫人也已想到辦法,目前已派人辦去了。”


    季澄斬首,全城的老百姓好多都去了。


    這兩天在季府門口想要衝進來拆家的,在外麵撒潑罵他們的,還有往府裏丟爛雞蛋剩菜葉子的,數不勝數。


    被全城的老百姓罵著,闔府風聲鶴唳,沒有辦法,王氏隻得在外頭買了棺材,再命令府上的小廝,去選一處不起眼的宅子,偷偷將她從刑場上收殮迴來的屍骨運過去,在那邊為季澄做一場小小的法事,再點幾盞長明燈。


    季相禮舔了下幹燥發白的嘴皮,眼裏像亮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派人去,把那個倒戈的孫曉月,殺了!”


    說著,他又喘著粗氣,幽微變換了下神色:“將思巒叫過來,我有事要與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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