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至少要有三明治吧……」她扁著嘴曝著茶水,眼睛突地一亮——「這個好喝,這是什麽?」


    「瑪黛茶,這是柳橙口味的,可以幫助你代謝。」他解釋著,看她總算有點反應,心情好了一點。


    「我昨天為了這些餅幹忙了一個下午,快給我吃。」


    「喔。」她興致缺缺地挑了一塊,咬了一口之後,不隻是嘴角,就連眼角也跟著下垂了。「沒有味道……」


    丁子毓狠狠地瞪著她。「你的舌頭是壞掉了是吧——」


    「哪有,明明就……好吧,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有一丁點的鹹甜和麵粉的味道。」


    「這是薔麥,我買的是烘幹的蘅麥粒,磨成粉之後再和成麵團,烤成餅,裏頭沒有摻進任何的色素和香料,隻加了一丁點天然的海鹽,你居然給我嫌棄成這個樣子。」


    「你自己做的?」


    「難不成會有小精靈幫我做?」


    「我不知道你也會做餅幹。」她好驚訝。


    「我也不知道。」他哼了聲。


    李則天啃著餅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吃進去的不是一塊單純的餅幹,而是他的用心和溫柔。


    「這個不是也買得到嗎,幹麽還自己做?」她邊啃邊問著。


    「也對,我幹麽這麽雞婆。」又是一聲哼。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為了要幫我減肥,你真的是很大費周章,你對我這麽好,我會不好意思啦。」她趕忙解釋,就怕他誤會。


    通常若有人不了解她而誤解她的意思,她笑笑就過,也不想解釋太多,可唯獨他,她不希望他對自己有半點誤解,


    「那就把一年份吃到飽的約定作廢吧。」


    「不不不,這事一碼歸一碼,不能混為一談。」


    看她急著鞏固自己權益的表情,他不禁搖頭低笑。「反正是我決定要幫你減肥,這麽一點小事對我而言就像是在做善事,偶爾為之還不錯。」


    偷覷他的笑臉,她也跟著勾笑。「子毓,你對我真好。」真的真的超好,好到無話可說的地步。


    剛認識他的時候,她會被他的臭臉給嚇得想要轉頭就跑,可是相處久了,就發現臭臉不過是他的保護色,是他的防護牆,是他阻止別人過度靠近自己的武器,但是他的武器其實並不強,還是讓她給踏進了他的世界。


    「但你對我很不好。」他哼著。


    這句話她常說,不知怎地,她說的次數愈來愈多,他的心裏亦跟著累積起某種自己也捉摸不清的情緒。


    「有嗎?」李則天驚詫地看著他。


    難道說她真的對他很不好?


    她垂眼迴想著,突然發現,他說的很有道理耶。


    她從南部到北部工作後,遇到很多人事物,通常都是她照頓他人較多,可是現在卻是他照頤她較多,這一次為了替她減肥,他花費的心力難以估計……說來她真的是很糟耶。


    「那我該怎麽辦呢?」她一臉愧疚地問。


    丁子毓眼中的笑意又邪又壞。「照我準備的菜單和運動進行就對了。」


    「好。」可是,會不會太簡單了一點?「就隻有這樣?」


    感覺上受惠的人還是自己呀,他到底得到什麽了?


    「這樣就夠了,我不敢指望你能幫我什麽。」


    「你太瞧不起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整理家務甚至是廚房工作也是一把罩的。」


    「啊啊,那要是晚上營業時間到的話,你就充當服務生,幫小惠一點忙好了。」他說得壞心眼,幾乎可以預見她聞香不能食,壓抑到快要發瘋的模樣。


    「這有什麽問題?」端盤子算什麽,她又不是沒端過。


    「我很期待。」他笑得很樂,迫不及待想看見她被食物逼得無路可走的傻樣。


    「你確實可以期待,因為我是真的可以。」李則天啃著餅幹配著瑪黛茶,壓根不知道丁子毓內心裏正偷樂著,兀自放眼看著四周,想要再找一些漂亮的景,卻突地瞥見那片鹹豐草裏頭似乎豎立了一塊石碑。


    「子毓,幫我拿一下。」她狐疑地揚起眉,把茶遞給他,站起身欲去查看。


    「怎麽了?」


    「沒,我隻是覺得那裏好像有個石碑。」正要再往前走,卻感覺自己被拉住。


    「幹麽拉著我?」


    「你想要踩死這片鹹豐草?」


    「才沒有,你沒看我挑著縫隙踩嗎?」她指著腳下——「過來吧。」


    「可是……」


    「那是我女朋友的墓。」他淡道。


    他說得雲淡風輕,可是聽在李則天耳裏卻像是平地一聲雷,炸得她好震撼,腦袋一片空白,隻能傻傻地被他拉迴石椅上坐下。


    女友的墓?!


    她張大眼,很想追問下文,可是又覺得再追問似乎會勾動他很多不必要的悲傷……不對,光是她剛剛的動作應該就會牽動他的情緒了不由自主的再迴頭看一眼,她雙手合十朝石碑方向一拜。


    「不用拜,她不在石碑底下,那隻是我拿了她的衣服葬在裏頭而已。」丁子毓沒好氣地揉著她的頭。


    那是他內心很深很沉的痛,他不曾提起,就是不想揭開傷疤,可是……唉,他今天怎麽會帶她到這裏?


    雖然本來就是要帶她拍照兼運動,但他應該要刻意閃過這一段的,沒想到他竟忘了,甚至就這麽和她坐在石椅上。


    怎麽會忘了?


    「欸?那……」想問,但她還是拚命地閉緊嘴,就怕追問會讓他傷感。


    察覺她的貼心,他不禁抿唇低笑。「已經過了十二年了。」


    「啊……」這麽久了?


    她不禁想,他總是待在山上,總是臭著臉築起一道又一道的牆,難道是因為失去的痛太難捱?


    她沒談過刻骨銘心的戀愛,但他一直守在這裏,就代表那段戀情至今仍讓他放不下……那得投進多深的情,才能將他困在這裏啊?


    「因為她喜歡這裏,所以我把她的衣服葬在這裏,在周圍種上她最喜歡的鹹豐草,」他托著腮看向遠方。


    然後你在這裏伴著她?她好想問,可是問不出口。


    「可是,這裏不是國有地?你把她的衣服葬在這裏行嗎?」重點不敢問,她隻好挑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問,免得讓他陷入痛苦迴憶。


    「誰跟你說這裏是國有地?」


    「不是嗎?」


    「這座山是我家的,不然你以為我怎麽能在店後方蓋溫室,種植一些蔬果?」


    她張著嘴,發現這三年來對他的認識,完全沒有今天多。


    以前的他是模糊隻具輪廓的,可是現在的他就像煙霧漸散,她看見了他清楚的樣貌,及那張臭臉底下的破碎靈魂。


    「所以,這片鹹豐草是你種的?」她看向那片隨風搖擺的鹹豐草——


    難怪這片鹹豐草長得這麽美,還是一整片十幾坪大的範圍,難怪他剛剛會製止她別踩到它們,因為他不能忍受有任何的傷害。


    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他一個人孤單地坐在這裏度過春夏秋冬,那場景好蕭瑟好孤單,教她的心隱隱痛著。


    「嗯。」他淡應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那天是小晴的忌日,我突然聽到聲響才特地去看,結果就看到你了。」


    「是喔,聽起來好像是你的小晴要你來見我似的。」她嗬嗬笑著。


    丁子毓一怔。


    見他笑意盡失,李則天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不是啦,我是隨便說說的,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他好笑地揉著她的頭,發現她的發絲極柔細,忍不住多磨蹭了下,直到察覺自己的動作太過親昵才趕緊收迴手。


    「好了,餅幹趕緊吃完,我們準備要繞整條山道迴去。」


    「好。」她豪氣地道。


    隻要能讓他開心,要她做什麽都不是問題啦。


    兩人起身準備出發,丁子毓看向後頭的石碑再看向李則天,想著她說的話一小晴引領他去見小天?


    這說法真是有趣。


    李則天快要崩潰了。


    好香好香好香!


    「小天,那是我點的香酥雞丁。」


    李則天精神潰散,兩眼失神,她失去了聽覺和視覺,全部五感都集中在嗅覺上頭,聽不見身邊任何的雜音,隻嗅聞得到那令她快要瘋狂的香味。


    丁子毓的香酥雞丁和外頭賣的完全不同,因為他的雞肉是完全無骨,而且是用好幾味中藥晻過的,大火炸過將所有的肉汁和香味都鎖在雞肉裏,她吃過好幾次,好吃到她快要吞下舌頭。


    「豬頭,把你的口水吸迴去,趕快把菜給客人啦。」


    手中的香味被奪走,李則天突地清醒,發現自己站在私饗的外場,小惠把她送到外場的菜放到桌上,又像陣風般地刮進廚房,手臂上迭了幾道菜衝了出來,儼然是個訓練有素的服務生,他咻咻咻地放妥菜之後,冷冷地瞪著她。


    「你可不可以不要讓我更忙?」


    「我……」她扁嘴,無言反駁。


    有什麽辦法?在這充斥著美食香味的空間裏,要她怎麽冷靜?


    她已經破天荒地忍受了兩天兩夜的清淡食物了呀!要她怎麽抗拒這香噴噴的肉味,要她怎麽忍受?!


    鬼啊,他怎麽能夠要求她當外場服務生?


    李則天衝進廚房準備調動任務,然而一進廚房她就聞到了——


    「打拋肉和粉蒸排骨!」她泣血般地唿喚著。


    忙得很想殺人的林保惠冷睨她一眼。「你屬狗的是不是?」


    「我屬虎的!」啊啊,天要滅她呀,廚房的香味更重,而且是剛盛盤的,香噴噴還冒著熱氣的…


    「滾去一邊擦口水,不要擋我的路!」林保惠雙手端盤,以萬夫莫敵的氣勢衝過她的身邊。


    「嗚嗚……」她淚水口水齊發,餓得好兇好慘,她的五髒六腑和全身細胞都在跟她抗議呀。


    「哈哈哈哈……」正在洗鍋子的丁子毓忍不住放聲大笑。


    李則天冷冷抬眼。「你笑我?」


    「哈哈哈哈!」他笑得渾身發軟,得要靠在架子邊才穩得住身體。


    「你有沒有人性啊!」她超想在地板上打滾的。


    她愈惱怒,丁子毓愈笑得闔不攏嘴。


    「丁子毓,你怎麽可以這麽對待我?份怎麽忍心?你怎麽可以……」嗚嗚,她要跟他切八段啦!


    林保惠衝進廚房裏,看見放聲大哭的李則天和狂笑不止的丁子毓,一肚子火霎時噴了出來。


    「就算要打情罵俏,也先把五桌跟六桌的菜搞定好不好。」他忙得像陀螺,轉過來又轉過去,結果這兩個家夥竟然玩得這麽愉快?!


    「扣一千。」丁子毓斂笑冷聲道。


    「你有沒有搞錯,這樣也要扣我一千,你是作賊心虛是不是?」林保惠氣得跳腳,可一見丁子毓的唇角又動了下,他立刻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真理,馬上換了話題。


    「快點,五桌跟六桌的菜啦!」


    x的!他這張嘴要是不收斂一點,恐怕這個月真的要做白工了。


    丁子毓冷冷地瞪著他,再掃向李則天。「上樓休息吧。」


    李則天抑鬱不已,拖著蹣躓的腳步,口中念念有詞。「我的肉……」


    那哀怨的低喃讓丁子毓的冷臉破功,忍俊不住地再度放聲大笑。


    李則天躺平不能動,口中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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