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四五步的階梯,一道隱約纖細的身影靠牆屈膝坐在他的屋門旁。


    在他看到她的同時,溫如是也看到了江離。很奇怪,不過是相處了短短的幾十分鍾,他的身形就刻在了她的心底。不用看清樣子,她也能從黑暗中認出他來。


    溫如是緩緩站起身,仿佛是唯恐又說錯了什麽招他煩,隻輕輕道:“你迴來了啊。”


    江離立在樓梯中央沒有動。周遭寂靜,隻有彼此細微的唿吸聲。


    良久,江離才淡然道:“是猛子帶你來的。”沒有疑問,在他見到溫如是的那一刻,聯想到猛子飛竄逃跑的怪異舉動,他就知道她是怎麽找到他家來的。


    如果不是氣氛凝滯得曖昧,溫如是想,或許他根本就不想開口跟她說上一句話。她真不想出賣自己新認識的戰友,但是在江離的沉默麵前,溫如是還是可恥地點了頭。


    招供完又不忍心了,趕緊補了句:“他人很好的,見我沒地方去才帶我上來。”


    “你們很熟?”


    “啊?”溫如是不明白江離的意思。


    就像不在意她的迴答,江離踏上最後幾步,沒管還立在一旁的溫如是,徑自開門進屋。


    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悅,溫如是連忙上前去解釋,“也不算熟悉,就是向他……”


    房門嘭地在她麵前關上,溫如是喃喃把話說完,“……借了點錢。”


    好想把門板踹爛腫麽破?!她撓牆一下一下撞著頭。鎮定,鎮定,不能跟陰晴不定的小屁孩計較。


    門內啥動靜都沒有。溫如是長歎了一口氣,滑坐在地上,摸出口袋裏的鈔票看了看又放迴去——不能扔,扔了就沒飯錢也沒車錢了。


    姐為了這糟心的二十塊錢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她花費了這麽多功夫凝結出肉身難道就是為了來找虐的嗎?!


    等了很久江離都沒出來,溫如是這下是真委屈了。好餓啊……


    溫如是靠坐在門邊,有氣無力地反手拍門,“江離,你出來,我們好好談談。”


    屋裏沒聲音。


    “江離?小離,小離離,離小江?江小寶,離寶,離寶貝?還是你喜歡寶貝兒,親愛的……”


    屋內江離額上青筋直跳,手裏還剩半罐啤酒的易拉罐緩緩變形,金黃的酒液溢出來,順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淌到地板上。


    溫如是還一無所覺,有一搭沒一搭地貼著門喚著,“離寶貝兒,過來開開門唄,咱倆就這麽耗著也不是個事兒對不?周圍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大半夜的聽到我們鬧別扭也不好嘛。”


    江離緩緩吸氣,將手裏被捏至半殘的啤酒罐扔進垃圾桶,拖完地,打開水龍頭洗了個手。


    水聲嘩啦啦作響。溫如是將自己一天的苦痛經曆當作笑話來講。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腳有多痛?一路走到蘇家,就是我們以前住的老宅子,沒想到你根本沒在那裏,然後又從那兒走了幾個小時,好不容易熬到江家,你居然也不在。”


    江家……


    江離勾起的唇角嘲諷意味濃厚。


    他怎麽可能住在那裏。看著對方,他們彼此都會認為對方是肮髒的。


    每一個人,沒有例外。


    屋外溫如是的聲音娓娓動聽,在靜諡的夜裏緩緩流淌,柔軟、安寧。像一隻手,想要牽引著他靠近。


    “老房子門口的薔薇都被新主人換成了金盞菊,金黃金黃的,真好看,不過我還是更喜歡薔薇一點。真懷戀那時……一到夏天,滿柵欄都是一簇簇紅豔豔的花朵,又香又美。”


    江離立在水槽旁邊,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下,神色是不為人知的晦澀。


    不會再有那一天了。就連他的手,也沾染了別人的血。


    江家的每一個人都是髒的,包括他自己在內。


    這樣的江離……他緩緩握緊拳頭,直起身走迴客廳,筆記本上的音量放大,戴起耳機闔目將所有擾亂他心緒的東西都阻隔在激昂的音樂外。


    眼睛看不到,耳朵也聽不到。可是,哪怕閉上眼也能清楚地描繪出溫如是的模樣。


    她的眉似彎月,笑起來微微有些上挑。眼睛不是純正的黑色,墨色中透了點棕。唇角總是噙著淡淡的笑,不管對誰,不管是不耐煩,還是敷衍的時候。


    可是每一次,他總能看出她到底是真的高興,還是隻是逢場作戲。


    她的手是軟的,懷抱是溫暖的。捏他臉的時候不代表心情差,還有可能是喜歡他,喂他蛋糕的時候也不表示她有多麽愉快,還有可能是羨慕嫉妒。雖然他並不確定她在嫉妒他什麽。


    他甚至能畫出溫如是襯衣腰側繡著的朵朵鏤空玫瑰……


    溫如是永遠不會知道,他到底有多麽了解她。


    四十首歌一一播完,當他迴過神,發現溫如是還沒有停。仍然是那麽的不疾不徐。她似乎並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迴應,就這麽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了一晚上。


    江離摘下耳機,靜靜地在沙發裏坐了半晌。


    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如果他不做點什麽,或許她真能就這麽一直說下去。


    “老房子的新主人是個特三八的婆娘,喜歡搬弄是非,你以後還是少迴去看的好,要是真想去,我陪你。”溫如是其實真不大希望他迴去。雖說謠言止於智者,但通常,謠言說得多了,相信的人就更多。就算他明知自己不是私生子,聽到那些傷人的話總會難過的。


    江離起身,從冰箱裏拿出一罐新的啤酒,頓了很久,走到門邊慢慢挨著牆坐下。


    “到江家的時候真的走不動了,幸好江少華那個冤大頭沒有出門,還傻兮兮地主動要送我去你就讀的學校找你。”


    兩人之間隻隔著一道牆,背靠著背,那邊的溫如是絮絮叨叨地抱怨著,這邊江離拉開易拉罐拉環,默默地聽著。


    “送完又說要我們三個一起吃頓飯。鬼才想跟他一起吃飯呢,我一看到他的臉就想抽……呃,不是,開玩笑的,哈哈。”


    江少華背過身去取東西的時候,她好像是脫下了自己的鞋子揚起來,原來是想抽他……江離喝了一口酒,沒發現自己唇角微翹。


    想到高跟鞋,溫如是的話題又偏了,“話說,你知道女人踩著七寸高的高跟鞋快步疾走大半天是什麽感受嗎?啊,那真是生不如死。”


    溫如是完全不覺自己歪了樓,兀自捏著腳感歎,“每一個被逼穿著高跟鞋競走的女人,前世都是折翼的天使……”


    七寸高的高跟鞋?他好像沒有注意過。江離下意識用兩根手指比了個長度,然後又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有多麽愚蠢。


    他握指成拳,狠狠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正要起身。突然聽到溫如是失聲一叫。


    “呀!好大一個水泡!”


    江離嘴角一抽,還沒來得及離開門邊,那頭的溫如是已經開始嚶嚶嚶了。


    “我說怎麽這麽痛呢!江小離,我腳底板打水泡了,腳踝也腫了,褲子都髒得不能穿了,為了找你出了一身的臭汗……我這輩子就沒像今天這樣淒涼過。


    嚶嚶嚶,你個沒良心的,還不讓我進去處理一下洗澡換衣服。虧你小時候我還對你那麽好,現在翅膀硬了,會飛了,就不認一把屎一把尿將你帶大的人……”


    江離揉著眉心,萬分鬱悶她這種給點顏色就上房揭瓦的性格。從前就是這樣,現在還玩兒這一招。他是十八歲,不是五歲!


    “江小離——”溫如是再接再勵。


    “閉嘴!”江離忍無可忍,推開門堵在門口,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溫如是很識時務地閉上嘴,一隻手悄悄偷渡去拉他的褲腿。


    “溫如是。”


    “嗯?~”她眼睛一亮,眉目含笑。


    溫如是以為,她這一番聲色並茂的苦肉計就算不能讓她登堂入室,多多少少也能提高點印象分。


    雖然奶粉不是她買的,尿片子也不是她換的,不過,她也算全程陪同(觀摩?)了的啊,咳咳。卻沒想到隻得了他一句——


    “再嚎就把你扔樓下去。”


    好吧。要麽忍,要麽滾。江小離,你有種!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卿本佳人和魔君家的阿獺的手榴彈,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和西西的地雷支持!謝謝大家!挨隻嘴嘴~(づ ̄3 ̄)づ~


    卿本佳人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10-02 16:4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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