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拂曉,天色未亮。溫如是轉身摸了個空,枕上還留著蘇輕塵身上清冽的氣息,身畔的人卻不在了。她一下清醒。


    支起身往外一看,就見穿戴整齊的蘇輕塵正站在窗邊,長身玉立,暮色的微光柔和地籠罩在他側麵。他向外望著,看不清麵上的神情。


    溫如是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而輕柔地道:“這麽早起來,不多睡一會兒?”


    他轉迴頭,黑眸溫和:“不用了,辰時就該進宮請安,你也該起身了,我喚襲玥進來為你更衣。”


    她差點都忘了,新婚第二天,他們兩口子還要進宮在女帝麵前去晃一圈。溫如是趴迴被窩,懶懶地蹭了蹭:“晚一點再去也沒關係,母皇寬厚得很,不會這麽斤斤計較。”她偏過頭,對他眨了眨眼,“過來陪我再眯一會兒。”


    蘇輕塵沉默了一下,才緩步步近,但隻在榻沿坐下。


    她自然地握住他微涼的手,抬眸才發現,他隻於素衣外披了件白色的輕裘。深秋的早晨寒涼沁心,他的衣著還是單薄了些。


    “怎麽不多穿點?”她嗔怪著將他的手揣進自己懷中捂熱。


    她柔軟的胸部滑如凝脂,隔著薄薄的一層寢衣,他仿佛都能描繪出那副玲瓏的曲線。蘇輕塵指尖微動,沒有抽出。


    房中尚未點燈,溫如是沒能看到他麵上的微紅。“我不冷。”他徐徐迴應。


    天色未亮的晨間,門外守夜的侍女還靠在柱子邊打著盹兒。萬物靜諡,室內兩人的聲音都放得很小,黑暗中有種隱秘的親密無間。


    溫如是輕輕在他掌心親了下:“昨晚……”


    她臉上有些發燙,洞房花燭夜不單隻是對方不好過,她也照樣好不到哪裏去,但是比起自己,她更在意蘇輕塵的感受。溫如是雙唇嚅動了半晌,還是問了出口,“還疼不疼?”


    感覺到他手底一僵,等了半天都沒聽到迴話,溫如是都不好意思抬頭看他了。


    女尊世界的男人到底是什麽構造啊?!她真不想讓他以為自己如此開放,可是到底痛不痛,那些藥有沒有效果?好歹也給吱一聲吧……


    蘇輕塵沉默了良久,才慢慢迴握住她的手,大拇指輕輕在她手背摩挲:“以後,別再做那些傻事了。”


    “……你是指?”她為他做過的傻事太多,溫如是都不知道蘇輕塵到底說的是哪一件了。


    他微微笑了笑:“算了,不說這個。”就這麽被她一直珍視著的感覺很好,她沒必要知道,他們並沒她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蘇輕塵自然而然地換了個話題,“別賴床了,梳洗打扮還要好一會兒,進宮前得先吃點東西墊墊底,要不等到賞賜早膳的時候會餓的。”他頓了頓,輕聲道,“你再不起來,時間就來不及了。婚後第一天,你該不會想要我在諸位皇子皇女麵前丟臉吧?”


    溫如是深深地歎息了聲,就算再不想起,被他這麽一說,她也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溫如是滿心不願地爬起來,扒著他的胳膊順勢擠進蘇輕塵懷裏,勾著他的脖子仰起臉:“給個早安吻吧。”


    蘇輕塵無奈,隻好慢慢低頭,在她麵頰上輕如羽毛地碰了一下。沒去看她笑得滿足的樣子,隨即起身喚人入內。待到兩人都收拾停當,又用了些點心,這才慢悠悠地坐著馬車往宮內而去。


    當皇女府的車隊進入皇城的時候,天邊才泛起一絲微白。


    兩人跟著侍女到了內殿,女帝還沒到,倒是太女溫湘寧早早地就帶著幾位皇女等候在殿內了。看到她目不轉睛地流連在蘇輕塵身上的眸光,溫如是心中警報大作,腳步微錯擋在自家男人身前,麵上掛起矜持的笑容。


    “皇姐來得還真早,待會兒讓我家輕塵多敬皇姐兩杯茶,還望日後多多關照。”


    溫湘寧眸色晦澀,聞言緩緩收迴目光,輕輕對她點了點頭:“皇妹客氣了。”


    “哪裏,哪裏,都是一家人,一杯茶而已嘛,小事一樁。”溫如是哈哈一笑,拉著蘇輕塵就走到邊上的座位上坐下。


    幾人落座沒多久,就聽女官唱詞,聲音剛落,夙月女帝便帶著鳳君和幾位侍君入內,眾人盡皆起身相迎。


    待得女帝在正中安坐,溫如是和蘇輕塵便按規矩在擺放好的軟墊上跪下,接過侍女盤中的茶盞,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奉茶。


    原本也就是走個過場,溫如是自忖,以她受寵的程度來看,就算婚宴之前有小小的波折,女帝應該也不會太過苛責。


    怎料,兩人雙手舉了良久,也不見女帝出聲。溫如是蹙眉,小心抬眼看去,正好對上女帝瞪過來的眼神。


    若是隻有她一個人,跪多久都沒關係,可是,今日她身旁還有個蘇輕塵。要是第一天就被皇家下了麵子,以他什麽事都不願說出來的個性,還不知道心裏會怎麽想呢。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她都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不受歡迎的。


    溫如是扯了扯嘴角,提醒道:“母皇——”


    見她著緊,女帝膩味地撇嘴,個沒孝心的小混球,有了夫郎就忘了娘!


    她憋著火氣,先後接過兩人的茶盞草草抿了口,等兩人挨著敬了一圈,這才開口:“輕塵呐,你難得進宮一次,稍後讓人陪你去花園走動走動,朕還有話對小五交待。”


    蘇輕塵哪敢說什麽,隻躬身道是,溫如是就被提溜著揪到了禦書房。


    剛一進去,溫如是就毛了:“有話好好說不行嗎?一定要在頭天就翻出來,早膳都沒吃上一口,母皇也太摳了一點吧?!”


    女帝倒吸了口冷氣:“你這家夥還惦著早膳,還想要麵子?!朕告訴你!蕪晨山莊的顧之若帶著幾名死士逃掉了,城裏暗地搜了一整夜都沒能抓到她,如今一晚過去,估計外麵已經傳得你連裏子都不剩了!你的心思還在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


    她氣不打一處來,次次都讓她給溫如是擦屁股,這熊孩子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懂事一點喲!


    “現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蘇家長公子幼時定下的妻主沒死。瞞是瞞不住了,若是三日之內,都搜不出這幫叛逆,到時候唯有解禁。封城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這段時間你好好看住蘇輕塵,暫時別讓他出門,等事情平息了再說。”


    顧之若跑了?溫如是緊蹙眉頭,那還真是個麻煩。


    她想了想,老實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我會讓輕塵小心著。”話畢,又加了句,“他要是想出門,我多帶點人陪著就是,母皇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什麽岔子。”


    女帝不耐煩地揮揮手:“隨便你。”雖然明知自己是遷怒,但是總不如以前那麽喜愛蘇家的那個孩子了。金口賜婚卻引來這麽一檔子事,換作任何一個一國之君,都會不舒服,更何況那始作俑者還在外麵上躥下跳!


    “趕緊走,少來朕麵前礙眼。”


    溫如是應聲轉身正待出門,忽然想起什麽,迴過頭咧嘴一笑:“母皇,蘇家現在怎麽說,跟我們都是姻親了,這次的事就饒了蘇尚書吧。那老家夥雖然是不懂變通了些,不過好歹也是輕塵的母親,母皇你就高抬貴手一次唄?”


    “……滾。”女帝真想抽她!


    於是,溫如是屁顛顛兒地就滾了。迴到內殿卻沒看到蘇輕塵,她隨手就抓了個侍從,問清楚是跟太女一起去禦花園,拔腳就往那邊趕!


    氣勢洶洶地帶著人攆到園中,老遠就看到兩人於湖畔觀景。隨行侍衛退出十數尺,那作態,倒像是在避嫌——湖中隻有殘荷的枯枝敗葉,連片綠色都沒,有什麽好看的?!


    溫如是沉著臉一步步走過去。溫湘寧正對蘇輕塵說著什麽,瞥見她過來,也停了嘴。


    “聊什麽這麽開心呢?怎麽不說了?”她在蘇輕塵身邊站定,淡淡地直視著溫湘寧。


    “皇妹你來了啊,”溫湘寧隻微微一笑,沒有迴答她的問題,“我還記得,蘇公子第一次進宮的時候,我們還在這裏玩過。沒想到一轉眼就是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呐。”


    “也是,當初皇姐口口聲聲還叫著蘇大哥,今後可就要稱聲‘妹夫’了。”她偏就不順著她講,覬覦別人的男人是不對的,對著有婦之夫玩童年迴憶這招也未免太卑劣了。想不到堂堂的太女一死心眼起來,也不能免俗。


    方才還淡然自若的溫湘寧麵色終於變了,她深深地看了溫如是幾眼,有禮地告辭。


    見溫湘寧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遠去,溫如是才轉過頭。蘇輕塵衣袂臨風,氣度卓然,迴望她的麵容風月博雅,就連唇邊那抹笑意都顯得溫醇如玉,也怪不得總會引來這些死心不改的蜂蜂蝶蝶。


    溫如是暗歎了聲,明明想要問他,到底溫湘寧跟他說了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又問不出口了。她其實是相信他的,她隻是有點吃醋而已——她跟蘇輕塵的童年迴憶裏,恐怕隻有不堪迴首的使壞……


    “怎麽了?”見她看著自己半天不作聲,蘇輕塵心下不解。


    “沒什麽,”溫如是彎起嘴角,牽著他的手,“餓不餓?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蘇輕塵手上一動:“宮裏人多眼雜,這樣不好。”


    “看到就看到,誰敢在我麵前聒噪?咱們可是新婚,自當親近一些。”溫如是握得更緊,拉著他緩緩往園外走。


    蘇輕塵不知她為何執意如此,素來被灌輸的君子之道沒有一條適合眼前的這個場景,他若有所思地側麵看她。


    她走得很慢,仿佛是在遷就他的腳步,耳邊的垂飾隨著徐徐的步伐輕輕搖擺,靜諡安然,唯有緊握的手跟她表麵的平靜不相稱。


    他莫名地心就軟了,放鬆了力道任她牽著——偶爾一次逾距,應該也沒什麽關係,畢竟,他們是夫妻。


    他們是夫妻。蘇輕塵唇角微微上揚,如果能一直維持這樣的溫情的話,他想,他並不排斥這種新的關係。


    馬車駛出宮牆時,天色已大亮,溫如是示意鳴鳳帶著車隊往繁華的街市去。


    鬧哄哄的街道兩旁都是趕早的小販,各式各樣的小吃、早點熱氣騰騰,香味飄進眾人的鼻子,勾得大家肚子咕嚕嚕直叫。溫如是揭開窗布,偏頭對著蘇輕塵笑,“你想吃什麽?”


    他怔了怔,難得遲疑了:“我們不迴皇女府用膳嗎?”


    溫如是眨巴眨巴眼:“你不餓?”話音未落,就聽他腹中一陣低鳴,蘇輕塵有些赧然:“餓倒是餓的,但是,在外麵的小攤上進食……”


    溫如是一聽就明白了,笑吟吟地轉頭叫了襲玥:“去,每樣買幾個,打包送到車裏來。”迴頭支著腦袋倚在車內的案幾上,興致盎然地瞅著蘇輕塵,含笑道,“小販也有小販的長處,有些東西做得可比富貴人家的地道,現在不習慣沒關係,我們就在車裏用,以後慢慢的就會喜歡上了。”


    車外是嘈雜的喧囂聲,還有小販們拉起嗓子的沿街叫賣,間中偶爾摻雜了些孩子們的歡笑。這跟清高雅致的內府生活不同,世俗的井市幸福仿佛都帶著空氣中那溫熱的潮濕。


    蘇輕塵從來沒有這麽清楚地感覺到過,他真的已經從原來的生活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她的笑容燦爛,手底溫暖,望著他的雙眸明亮通透。


    他想,他應該試著去了解溫如是所喜歡的一切。


    良久,他才微笑著應了聲:“好。”


    溫如是眼睛一亮,往他身邊挪了挪,心裏高興,嘴上卻隻說:“你嚐了若是喜歡,就讓皇女府的廚子們去學,往後不用出門也隨時可以享用。”


    蘇輕塵含笑不語。不多時,襲玥便將附近的各式早點買了迴來,擺在案幾上幾乎都放不下了。


    “先喝點熱的潤潤胃,再吃其他的。”溫如是殷勤地將一碗豆漿捧到他麵前。蘇輕塵抬眸看了她眼,微微一笑,居然就著她的手,就那麽喝了一口!


    溫如是簡直是受寵若驚,手上的碗都舍不得放下,大眼睛亮晶晶的,就差沒把“來吧,來吧,再多喝兩口”給掛在嘴上了。


    “你也喝。”蘇輕塵偏開頭,麵色有些不自在。


    “我不餓。”溫如是笑著。有情飲水飽,一頓早飯而已,不吃也沒啥所謂。重點是,他倆的關係經過一晚,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果然還是既定的方針沒錯呐。


    蘇輕塵實在沒辦法直接麵對她赤’裸裸的眼神,他垂眸慢慢進食,半晌,無奈夾了一箸切成小塊的糖糕到她碟裏:“你試試這個。”


    “輕塵,”溫如是得寸進尺,抿嘴湊上來,“要不,你喂我?”


    蘇輕塵表示,對於一個沒有節操,厚顏無‘恥的妻主而言,什麽溫和隱晦的暗示都沒有用,最好的辦法就是,根本就不搭理她。


    於是,溫如是直到一個時辰之後,餓著肚子迴到皇女府,也沒有嚐到一口蘇輕塵喂的美味小吃……


    誰說隻有女人心,才像海底針的?男人心也是一樣啊。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藍畫_、春嫵和的地雷,西西的手榴彈,的火箭炮支持!謝謝大家~挨隻嘴嘴~mua~mu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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