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少雨,龜仙人又是個喜歡玩水的妖怪,溫如是隻好選了一處近江的支流,就在河邊暫時安頓下來。河邊樹木蒼勁有餘,繁茂不足,雖然比不上龜仙人原先的住處花開似錦,但也勉強能達到他的要求。


    溫如是白日裏外出,每到傍晚時分才迴到河岸邊。


    龜仙人不懂她早出晚歸地都在忙些什麽,但也自覺地不問。他這些日子也沒閑著,每日裏都在河裏撲騰,努力分辨新品種的魚類味道有哪些不同。


    一日夜裏,龜仙人爬上岸正準備睡覺,忽見溫如是坐在岸邊的一塊大圓石上,靜靜地望著水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水映月色,粼粼的波光折射在她的麵上,點點碎金斑駁,掩去了她眸中複雜的神色。


    龜仙人乖覺地挪到她身邊臥下,沉默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石頭妖怪,你怎麽了?”


    溫如是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能說,在他們走後,蚩尤的屬下便攻打了浮空島嗎?她能說,青鶴、鳴淵都受了傷,猶如仙境的浮空島也毀了,後卿在戰後閉門不出,被那些不知內情的人們汙蔑、嗤笑嗎?


    溫如是不能。因為別人不知道,她卻不能自欺欺人。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究根結底,其實是她溫如是,而不是蚩尤。


    溫如是歎息,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迴答龜仙人的問話。


    龜仙人見她實在提不起精神,眼珠子一轉,有心想要讓她高興起來:“要不然咱們來尋寶吧!”溫如是疑惑地轉頭看他:“尋什麽寶?”


    龜仙人歡快地提議:“就是那個,後卿的乾坤袋啊,我們不是一直都沒翻出來看過嘛。”他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線,“裏麵肯定有很多寶物喲,說不定,隨便拿出一兩樣出來,我們就發達了。”


    溫如是怔了怔。


    寶物啊……她不是忘了,隻是,下意識地不想去翻查。仿佛不這麽做,就不用想起她的手段是那麽的卑劣。


    見龜仙人興致勃勃,溫如是勉強笑了笑:“好啊。”


    袋裏的東西很多,靈獸仙草不方便外放,溫如是隻取了一部分小巧的雜物出來,縱使如此也鋪了滿地。


    望著龜仙人饒有興致地趴在地上翻翻揀揀,溫如是也不好掃興。她隨意地執起離她最近的一瓶丹藥,上麵沒有標示,打開有陣冷冽的清香飄出。


    龜仙人忽然高興地叫:“誒,這是什麽?軟綿綿的,捏著真好玩。”


    溫如是抬眸,視線觸及他手中毛絨絨的圓球,不由地有些恍惚。


    “改日去東海,我讓人再多送你幾個。”後卿那時說得隨意,她也沒有指望著他能記在心上。


    溫如是緩緩接過龜仙人手裏通體鮮紅的毛球,緩緩道:“這是絨寶,生於東海最深之處,通常躲在礁石、珊瑚之類的縫隙中。”


    鳴淵說,這東西也就是小妖怪些才用得上。此物難尋,又沒什麽大用,一般神仙也不會特意去搜尋。他當初跟龍王交情不錯,也曾開口想要個來玩玩,可惜在龍宮的寶庫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隻。


    “顏色越紅,能夠儲存的靈力就越多。”溫如是低頭撫摸著絨球上一伸一縮的觸須,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微,“其實……不過是個玩具而已。”


    隻是個玩具,她卻沒想到,後卿會專門為了它潛入深海。


    他從來就沒有提過,也沒有過告訴她,他曾經偷偷去了東海。


    “玩具啊?”龜仙人困惑地碰了碰她掌上的絨寶,“後卿原來還有這嗜好,但是,這小東西承受得起他的神力嗎?”


    溫如是失笑,它當然承受不起,後卿已經玩爆了一個。


    那時候覺得他是故意跟自己作對,現在想起來,後卿那時的心情,或許比她還要鬱悶吧。想起他當時,望著自己滿手熒光閃閃的漿液默不作聲的樣子,溫如是微微彎起了嘴角。


    龜仙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追問著,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唯有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了句:“這麽晚了,你還不困嗎?”


    龜仙人聞言,恍然道:“啊,你不說,我都忘了,今天才睡了半天,怪不得我剛才眼睛都睜不開了呢。”


    說完便化出本體,把四肢往殼裏一縮,腦袋剛收進去一半,他又探了出來,一本正經地對她囑咐道,“記得待會兒把寶物都收好,別少了一個、兩個的,平白便宜了外人。”


    “知道了。”溫如是無奈。


    那晚龜仙人唿聲震天,溫如是一個人坐在岸邊,紅得刺目的絨寶在她的靈力作用下,反反複複地亮了一整晚……


    重建的浮空島上,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青鶴心有不忿,語氣也有些衝:“這裏不歡迎蚩尤的人,主人不會見你的,仙子還是請迴罷。”


    瑤華仙子笑容如水輕柔:“後卿心胸寬廣,不會是計較小節之人,煩請仙童替我通報一下,見與不見,相信你家主人自有主張。”


    他才不是什麽仙童,他是妖怪!青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站在原地不動。


    一旁的鳴淵見狀,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道:“別跟她一般見識,你在這裏看著,我去靜室。”


    見鳴淵轉身入內,瑤華仙子施施然在大廳中的座位上坐下,嘴角噙笑,仿佛毫不在意青鶴的怒目相向。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後卿才緩緩由內步出。他的目光在瑤華仙子身上停了一瞬,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蚩尤派你來的?”


    瑤華仙子沒料到他這麽直接,麵上的笑容頓了頓。她起身,蓮步款款行至後卿麵前:“先前的事情都是個誤會,蚩尤對此毫不知情,他已嚴厲地訓斥了手下的將領。我此番前來,一是賠罪,二是代表九黎氏族,希望能與浮空島,結為盟友。”


    瑤華仙子似乎毫不擔心他會拒絕。


    後卿孤身劫囚,黃帝卻沒有派人接應,又兼日前派兵攻打浮空島,後卿居然單槍匹馬出陣,沒有向任何一方求援。蚩尤不傻,這樣還看不出後卿與黃帝之間有了嫌隙,那就真的是枉為敢於率先挑起戰爭的一方豪雄了。


    瑤華仙子自恃在女神中也算得上是少人能匹的貌美。後卿身份不俗,武力過人,難得的是除此之外,姿容更是絕世。


    這樣的上古大神,配她剛剛好。有此心思,蚩尤向她提出建議的時候,瑤華仙子便欣然應諾,前往浮空島勸降。


    她柔情似水地望著後卿,卻不料,後卿並沒有接收到她暗自傳送過來的脈脈情意。他的麵色已有不虞:“想要結盟,你應該去找炎帝。”


    瑤華仙子愣了愣,她的目的就是後卿,更何況,蚩尤可沒打算跟炎帝結盟,他們當初可是打得翻了臉的。


    還沒等到她想好說辭,後卿便轉身喚青鶴:“送客。”


    青鶴早就不耐煩了,上前一步便攔住瑤華仙子:“仙子請迴。”


    見後卿對青鶴的動作無動於衷,她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了,瑤華仙子溫言道:“來者是客,就算此事目前不能達成共識,陪客一遊浮空島的時間總是有的罷。”


    後卿淡淡迴了兩個字:“沒空。”


    青鶴聞言,愉快地在心裏為主人的冷漠點了個讚!還遊?遊個屁!浮空島都被他們的人毀得七七八八了,後土皇著人送來的花草樹木到現在還沒將整個島恢複完全。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女神腦子真不好使!


    瑤華仙子不知自己的話已經將三人得罪了,還從來沒有男人這麽對她,她一時氣結。


    想到蚩尤的交待,瑤華仙子終是按捺下火氣:“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為何如此拒人以千裏之外?”


    後卿這時才正眼看她,打量了她片刻,他忽而開口:“長得太醜,沒心情應付,你可以隨便選一樣。”


    要是溫如是在這裏的話,或許會一笑置之,反正她已經習慣了後卿時不時就讓她二選一、三選一之類的問題。不管是選哪一個,都讓人憋屈得心塞。


    可是瑤華仙子不是溫如是,她從來都是被人寵著、護著的,哪裏受得了這麽直截了當的冷言冷語。


    她拂袖就走,臨到門口還扔下一句狠話:“今日之辱,瑤華會銘記於心,但願你日後不會有求著我們的那一天……”話還沒說完,後卿便已經自顧自地消失在廳中。


    看著端立兩旁幸災樂禍望著她的青鶴、鳴淵,瑤華仙子將剩下的半句話生生咽了迴去,憤然飛身離開。


    待到她的身影徹底遠去,青鶴這才樂顛顛地跑到靜室外:“主人,那醜女人已經走了。”


    室內悄無聲息,少頃,後卿的聲音傳出來。


    “以後少放些亂七八糟的人進來,空著手就敢上門,也好意思開口拉攏。”


    鳴淵疑惑地將青鶴拉到一旁:“主人的意思是,送了禮的,咱們就可以考慮接受?”


    青鶴鄙視地斜了他一眼:“沒見識的家夥!就算是送禮,我們也得看看那禮夠不夠貴重,咱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東西就能打動得了的!”


    鳴淵深以為然,他們現在窮啊,得端著點待價而沽。


    後卿還不知道,因為自己隨口的一句話,門外兩隻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便開始了無盡的腦補……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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