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內,後卿斜倚在千年玄狐皮毛鋪就的暖玉榻上,再三梳理自己的神力,仍未發現任何不妥。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肯定的是,這一切都跟那個石妖有關。


    後卿蹙眉迴想。


    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那塊石頭正躺在灌木叢中。暴雨驚雷之下,她不停的唿叫聲幾乎微不可聞,他不由自主地就走了過去。


    當時他是怎麽想的?好像是……想弄死她?若不是應龍過來瞥了一眼,道了聲,這石頭還挺好看的。或許他當時就這麽隨手捏碎她的本體了。


    可是,這不像是他的風格啊,後卿闔目尋思。


    按理說,他跟這小妖素不相識,沒理由平白無故地對一個螻蟻樣的生物動殺機。更何況,他新想出來的菜式確實也就缺這麽一塊色澤鮮麗的石頭。


    他在雨中思量了片刻,還是將她帶迴了浮空島。小石頭很會說話,拍他馬屁的人不計其數,難得的是,能將奉承的話吹得天花亂墜,還能一臉誠懇地仰望著他,就像她所說的一切都出自真心一樣。


    有這麽一個討人歡喜的玩物放在身邊,似乎也不是那麽不能接受的事。見那石妖一次次被滾油澆灼也不抱怨,後卿也就生出了順手幫她一下的想法。


    磬鱒液對於妖怪來說,是千年難遇的寶物,但是對於後卿而言,也不過就是件普通的靈水罷了。給她幾滴,或是給她一瓶,都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見到她一點一點地化成人形,他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不情願,就像是自己一片好心幫了個敵人似的。


    這種感覺很不好。


    被一個小妖牽動自己的情緒,還是負麵的,這對生而為神的後卿來說,簡直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他徐徐起身踱出門外。


    紛紛揚揚飄墜花瓣的淩瑤樹下,溫如是顛兒顛兒地跟在鳴淵身後。她小巧的裙裾揚起,羽衣上點綴的彩蝶翩翩若飛。


    粉妝玉琢的小女娃舉著三色的花朵,笑語晏晏地正跟鳴淵說著什麽。她的羽袖低垂,露出瑩白如玉的皓腕,枝蔓精致的手鐲在陽光的映照下金黃耀目。


    溫如是說著說著若有所覺,迴頭隻見後卿一襲水色寬袖長袍,靜靜地佇立在如煙似波的翠草繁花之間,遠遠望著他們倆。


    他麵上似乎不再有昨日那般讓人心驚膽戰的神情。溫如是怔了怔,忽而笑得更加燦爛。她一路小跑著踏過玉石鋪就的小路,奔到後卿身前,調皮地攤開右手:“主人,你看,我也會用法術采集花蕊了!”


    明黃細膩的花蕊被一團靈氣包裹著,懸在她嫩白的小小掌上。


    後卿眼底的探究也柔和了幾分,他淡淡道:“過兩日去東夷逛逛,你和鳴淵跟我一起走。”


    溫如是乖巧地點頭:“知道了。”說什麽去東夷逛逛,其實是手癢了,又想去下黑手搶人東西吧。她麵上不顯,隻是柔順地跟在後卿身後慢慢往迴走。


    迴到房中,後卿隨手扔給她一方玉簡,也不看她,揮了揮手:“出去吧,有什麽不懂的就去問鳴淵青鶴。”


    溫如是不明所以,但是總歸知道應該是好東西,握著玉簡就去找鳴淵。


    待她出得門去,後卿才緩緩抬眸。


    也罷,既然已經將她帶了迴來,她就是浮空島的人。隻要嚴加看管,量一隻小小的石妖也翻不出什麽大浪。隻要她不違背自己的命令,私自將腕上的鐲子取下,他封印在其中的殺機就不會重生。


    她若真像表現出來的那麽忠誠,留她一命也未嚐不可。


    溫如是還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一劫,她此時正興奮地照著鳴淵教她的方法,將玉簡貼在額上讀取裏麵的內容。


    玉簡中是一整套石妖修行的功法,除了簡單的攻擊,更多的是針對她的體質添加的防禦手段。照此長期修煉下去,就算沒有其他外力的幫助,對上一般的仙人,她也有了自保的能力。


    溫如是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第二日一早起來,便想著投桃報李,加把勁跟後卿打好關係。至少,不能再讓他用那噬人的可怕目光看她了。


    後卿所好,又在她能力範圍之內的,無非也就剩下美食這一項。跟洪荒時代那些寡淡無味的食物相比,溫如是對自己的手藝還是很有信心的。正好今日又收集了很多淩瑤花蕊,讓鳴淵幫她提煉一下,再加些現有的材料,應該也能做出幾樣美味怡口的小點心。


    她興致勃勃地在後院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類似廚房的地方。正想去問鳴淵,就見青鶴快步過來:“石娃,你怎麽在這裏?主人讓你過去呢,快點。”


    “……石娃?!”溫如是嘴角抽了抽,“你,這是在叫我?”


    青鶴瞥了她一眼,忍著笑:“啊,主人給你取的新名字。”他被人叫青鶴叫了幾百上千年都忍了,如今終於有一個比他更倒黴的,讓他如何不喜。好在主人當年沒有給他取名叫“鶴娃”。


    “為什麽我不可以用原來的名字?”一大早的好心情都給毀了,溫如是執拗地站在原地不肯動。


    青鶴斜睨她:“你以為,我跟鳴淵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嗎?”因為名字裏沒有個“蛟”字,鳴淵就這事都在他麵前炫耀無數次了。


    不就是當初在九淵之下嚎叫得太慘,才被主人撈出來的嘛,被叫“鳴淵”有什麽好值得沾沾自喜的?!


    溫如是淚目:“難道不是?”


    青鶴輕哼,扭頭不看她。誰會將自己的本體當作名字,青色的仙鶴就叫“青鶴”,隻有後卿這樣的主人才會隨口定下。


    溫如是見狀,也沒有閑心給後卿做什麽早點了。


    進屋一見了後卿,她便委委屈屈地低著頭,輕輕拉了拉他的袍袖:“主人,給取個好聽的吧。”


    後卿挑眉:“不喜歡叫石娃?”


    溫如是心想,鬼才喜歡叫石娃呢,臉上還要裝出一副真誠的的樣子:“當然不是,我隻是覺得,這個名字太過鄉土,無法襯托出主人的風姿卓絕的氣質。要是我以後出去,在其他神仙麵前墜了主人的麵子,就不好了。”


    “哦,”後卿好整以暇地斜靠在軟墊上,輕而易舉就歪了話題,“說說,怎麽個風姿卓絕法。”


    溫如是一窒,深深吸了口氣。一口不歇,舌綻蓮花,拐彎抹角地將後卿誇成了個天上少有、地下絕無,一眼掃過去就能迷倒一大片女神,再一眼掃迴來,剩下的那一半男神也會紛紛拜倒在他長袍之下的神上神、仙上仙。


    誇了半晌,她都快要口幹舌燥了,後卿還不為所動,就連噙在嘴角的笑容都一絲不變。


    現在誰要是再跟她提原劇情中的二貨如何如何,溫如是絕對會跟他急!


    沒理由啊,到底是她的方法錯了,還是資料不對啊?!


    後卿慵懶地換了個姿勢,慢悠悠地開口:“你想叫什麽。”


    溫如是下意識摸了摸手上的鐲子:“其實,我覺得吧,要是叫‘如是’也挺好的,‘是’跟‘石’也是同音……”


    “難聽,”後卿嫌棄地蹙眉,忽然就沒有了逗弄她的閑心,“石娃、彩蛋和琉璃,你自己選一個。”


    彩蛋?你以為看電影啊?!


    溫如是噎得心痛:“琉璃……也不錯。”


    “那就這麽定了,”後卿淡淡地再在她心口補了一刀,“閑事說完了,趕緊去變成石頭,讓鳴淵洗幹淨準備早飯。”


    溫如是:“……”


    躺在鍋底的溫如是透過層層浮油,鬱悶地望著優雅地進食的後卿,一口老血梗在喉嚨遲遲都下不去。


    她真是豬油蒙了心了,才會想要一展廚藝,努力討好這個不按劇本走的死男配!姐不玩了!


    過兩天他不是要去東夷嘛,讓她好好想想,東夷還有哪些男配在。實在不行,就算是去找後羿也好過這麽跟他耗著。溫如是這下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趁著這次外出的機會伺機逃跑。隻要能脫離後卿的魔爪,哪怕是讓她將八滴喝下去的磬鱒液都吐出來還給他,她也願意!


    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後卿命青鶴留下,在浮空島看家。


    一出房門,見鳴淵大包小包地往乾坤袋裏裝,後卿的眉頭就皺起了:“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鳴淵見主人問起,便老實地一樣一樣攤開給他看:“這是琉璃平時要泡的天水泉,我帶了幾大罐,還有她采的淩瑤花瓣,喜歡的仙草,睡覺鋪床用的白狐皮,還有素日裏玩的一些小玩意兒……”


    後卿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往日出門都是獨來獨往,兩袖清風說走就走。路上若有什麽需要,隻需抓個土地或山神之類的低級小仙,自然有大把的供奉送上,那見過這般搬家似的陣仗。


    太丟人了。


    他臉一板就待嗬斥,鳴淵連忙擺手:“不關小琉璃的事,我想著這裏有很多東西,都是外麵尋不到的,反正乾坤袋裏還有位置,也不費勁,我就順手幫她帶上了。”


    後卿額角抽痛,低頭一見小石妖可憐巴巴地躲在鳴淵背後,正淚盈盈地望著他。考慮了半晌,他終於還是將命令鳴淵把閑雜物品統統扔出來的話給咽了迴去。


    橫豎做這種傻事的人也不是他,犯不著跟兩個下人置氣。


    後卿袍袖一揮,大步邁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x_still、ma和專業催更一萬年的地雷支持!~挨隻嘴嘴~mu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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