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師父說到做到,從那以後,果然有許多殺手把她當做了獵殺的目標。


    她終於意識到,師父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不是被當作這麽多殺手的獵物被追殺,她幾乎都想不起來自己曾經殺了那麽多人。


    自從成為一個殺手,她就有許多許多的任務。對於她來說,生活中大概隻有兩種人——師父,以及獵物——即便今天不是獵物,以後也會是獵物。


    她怎麽也想不到,那些她曾經的獵物們,他們背後居然有那麽多的關係人,這些人並不是天生的殺手,可是,現在他們已經是合格的殺手了。


    是的,合格。


    即便他們每一個都不如她,可是他們前赴後繼,每個人都極有策略,難纏無比。


    被追殺得多了,她就算再沒有頭腦,也不會相信這麽巧,她所有的任務對象都有這麽多的殺手親人、朋友等等各種各樣的關係人的。


    她太清楚一個完全沒有基礎的人想要成為一個有經驗有能力的殺手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時間,精力,還要有一個好的導師。


    而這些人,他們就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一樣,他們熟知她的風格,以及她的弱點。即便他們每個人都不能殺了她,但是他們卻可以讓她狼狽。


    除了師父,她真的想不出誰可以把他們變成這樣。


    她很驚訝即便是這樣,她最想做的事情也並不是殺了師父,而是想要問一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


    當她費了很大的力氣站在她的師父麵前的時候,他仍然戴著那個麵具,獨自一人坐在一架古琴旁,漫不經心地用修長的指頭撥弄兩下,並不成調,但奇異地讓人不自覺地安定下來。


    她想起每一次任務結束後迴到殺手堂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想要在師父身邊待上一會兒,半小時,一刻鍾,哪怕隻有五分鍾,她都覺得自己可以繼續下去。


    那時她站在師父麵前,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藏著另外一個她所害怕的,想要拋棄的自己。


    她的師父淡淡地微笑道:“你來了。”


    作為殺手堂的主人,師父的房間不是那麽好進的。她為了進來一路解決了好幾個人,手臂還受了傷。可是她手中仍然握著一把短刀,一刻都沒有放鬆過。


    這是一把她慣用的短刀,自師父教會她怎麽用刀,她就一直把它帶在身邊。


    “為什麽?”她聽到自己在問。


    她的師父緩緩點一點那些琴弦,沒有說話。


    “那些人是師父培養的殺手?”


    “若是以殺手這個名頭作為標準……還差了點。”她的師父似乎是笑了。


    這就是承認他確實培養了這些人做殺手。


    她低下頭,本來的疑惑和怒氣在得到意想之中的答案之後,卻沒有如意想之中一樣消散殆盡。


    突然有點兒無措。


    “不問問我怎麽找來的這些人?為什麽把他們培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不開口,她的師父卻慢慢站起身,向她走來。


    “每一次你出任務,任務人的親人,或者朋友,或者其他相關的人,有可能會為了任務人報仇的人,幾乎都親眼目睹了你執行任務的過程。”她的師父繞著她,手有時會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親昵的時候一如從前,還像是一個師父和父親……


    她以為她的心會很冷。但是奇異的是,她聽到這些話,竟然很冷靜,甚至在她的師父還沒有說到下一句的時候,就已經能夠猜到他將要會說什麽。


    她突然不想聽下去。所以她轉身就走。


    她的師父按住她的肩膀。


    “來一次也不容易。你不是每次執行完任務,都想要在師父這裏多待一會兒嗎?怎麽這會兒千辛萬苦來了,卻這麽急著走?”


    她覺得她必須走,馬上走,絕對不能再留在這裏了。她不能讓師父繼續阻攔她,所以她出手了。


    “從你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漂流,到你被乞丐撿走並控製,再後來被那個老乞丐……”


    “夠了!”她的短刀紮向她的師父。


    可是她的所有都是師父教的。


    她不戀戰,她隻要離開。


    她的師父卻笑了。


    “看來你還是沒懂。你來找我,卻不殺我,還要問什麽毫無意義的為什麽,是以為我之前說的那些都是在開玩笑嗎?”


    她出不去了。在她身後氣定神閑站著的是她的師父,在她身前嚴陣以待的是殺手堂最頂尖的殺手。他們曾經共同作戰,她太清楚他們的實力。


    她往前必定是死路一條,隻有轉身殺了她的師父,成為殺手堂的主人,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而她的所有,都是師父教的。


    她知道他是認真的,認真地在置她於死地。


    他的聲音越發涼薄。


    “動手,生死不論。”


    她感覺到自己腦子裏有一根弦再也承受不住壓力,突然間就崩斷了。


    她的冷靜告訴她無法突破這些頂尖殺手的包圍圈。可是她卻仍然沒有辦法說服自己轉過身去。


    她隱約看到外麵的垂柳。她的師父折下柳枝,在地上教她寫字。那時他彎著腰,陽光從後麵灑在他的身上,他的發絲仿佛都被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光。


    她受傷了,她的動作遲緩下來。她聽到她的師父說:“沒用的東西,白白浪費了我這麽些年的教導。你和你的母親一樣沒用。我殺了她,割下她頭顱的時候,她還不肯相信是我做的這一切。對了,她的頭顱我仍留著,你想不想看一看?或者,你們可以在一起,我時不時也會來看你們,欣賞一下你們多麽無助多麽可愛的表情……哈哈哈哈……”


    她已經殺紅了眼,她滿目都是紅色,連師父也都變成了紅色漩渦中張狂的怪物。她殺了一個人,將他的長劍奪過來,轉身衝向她的師父。


    “為什麽要逼我……為什麽?”


    她以為自己即將麵臨的是一場惡戰,卻沒想到她的師父卻絲毫沒有反抗地任由她將長劍插入了他的心髒。


    感覺到來自血肉的阻力時,她一下子傻眼了。


    師父說:“丹,你到底沒有你母親狠心。這個一定要改。”


    她的身後本來與她浴血奮戰的殺手們半跪下膝蓋以示效忠,她的身前是身體逐漸冰冷的師父。


    她真的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就是在這個時候,舞丹陽像是出現在了她的幻覺之中。


    她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看著自己和舞丹陽交談、交換,並且將那些不能承受的離別都深埋並且封印,她終於能夠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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