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在秦嶺山中,張如晦連秦翰都敢打,還有什麽他不敢的?之所以堅持不用五雷正法,乃是因為五雷正法的威力實在太大,已經根本不是收放的問題。如非必要,他實在不想動用五雷正法。


    可是萬俟唯出聲以拘捕他相要挾,這就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出手。


    金芒舞空,讓人根本連眨眼甚至是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已經打了上去。第一雷,虎刃被雷霆正麵擊中,打著旋向空中飛去。第二雷,收束成柱的月光被雷霆轟擊的四分五裂,一聲如銀瓶乍破的碎裂聲當空傳來,霎時間天破地滅,高懸於九天之上的明月也裂成了數塊,朝著四周迸飛。四下裏皎潔的月光盡數湮滅,轉眼間就恢複成了昏暗無光的環境。第三雷,轟然灼目的雷光直接就朝著萬俟唯的身體擊去!


    “轟隆”一聲巨響,天地重歸於沉寂。然而洛陽城裏不知有多少人從睡夢中被驚醒,驚惶失措的推開窗戶向天上望去,尋找著那並不存在的雷雲。南城的一所小宅院中,一名中年文士放下手中的書卷,扭頭對斜倚在門口的女子微笑著問道:“你徒弟?”


    麵向菊下樓方向的女子用手斜撩了下遮住左眼的劉海,原本被遮蓋住的左眼中幾絲電光一閃而逝。麵對文士的詢問,她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半晌後才有一縷聲音嫋嫋傳來:“……我可教不出這樣的徒弟。”


    文士“哦”了一聲後就沒了下文,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哦”些什麽。


    張如晦緩緩收迴右手,劍指指尖仍有電光跳動。不過萬俟唯倒也並未被雷霆擊中,因為有一柄七尺長劍搶先擋住了雷霆,將電光迎麵斬斷。


    蓬萊心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萬俟薰一劍蕩開電光,蕩映著湖光水色的長劍在她手中擺出的是守禦之勢的劍構。如果張如晦方才沒有聽錯,的確是她叫出了萬俟唯的名字。再聯想到兩個人均姓萬俟,難不成兩個人之間真有什麽親眷關係不成?


    雷鳴震破了原本的虛空幻境,葉兩儀和葉十花也終於被驚動,先後趕了過來。看到三人所處的位置,葉兩儀臉上不驚不怒,隻是將臉轉向了萬俟薰。葉十花的眉頭微微一皺,左手迅速的藏在了身後,好像隨時要拿出什麽東西一樣。


    然而最先支撐不住的卻是萬俟唯,他的身體忽然斜了一下,猛的就從空中墜了下去,幾乎都要墜落到地麵上時才勉強穩住身形。萬俟薰緊隨其後趕到,用手攙扶住萬俟唯,後者方才以手掩口劇烈的咳嗽起來,指縫間隱隱有血跡泌出。


    “阿唯是我的……堂兄。”萬俟薰向葉兩儀解釋道——同時還有出現在她身後的初音。現下兩人站到了一起,才更顯得兩人臉型和眉眼間的幾分相似。


    初音全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雙方剛才的劍拔弩張她好像壓根就沒看見似的。聽到萬俟薰這麽說,她“哦呀”了一聲,然後指著自己的鼻子主動向萬俟唯介紹道:“我叫初音,就是阿薰的師父哦。既然大家是一家人,進來坐坐怎麽樣?”


    雖然初音用的是問句,可是萬俟唯哪裏看不出來,院內的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的留意初音的態度。雖然這個堂妹已經許久沒有跟族中聯係過,可是他哪裏能不知道這個堂妹究竟是在何處學藝,那麽初音的身份更是一目了然。


    蓬萊劍宗的宗主……這個身份就算到了道首麵前也可以一言而決,自己小小一個人仙確實隻有任由對方拿捏。


    不過在進到屋內之後,初音卻又蹦蹦跳跳的去葉四維的房間哄被吵醒的葉四維了,好像壓根就無意於插手幾個人之間的事情。不僅她沒有繼續管,就連葉十花、葉兩儀都將萬俟薰一並拉走,隻留下張如晦和萬俟唯麵對麵。對於自己就這樣稀裏糊塗上了賊船的行為,縱然萬俟唯之心思機敏,一時間也沒了言語。


    “唯本以為以虎刃之能便足夠應對張道友,沒想到還是想的差了。”幾人這麽對視了半天,最後還是萬俟唯主動打開話題,“本想著虎刃可製虎狼之士,同時又有高出一個境界的壓製,卻終歸要在真龍麵前折戟……早知如此,唯就應當將第三柄‘龍刃’也帶過來。”


    “公子不必沮喪,自我習得五雷正法以來,一出雷法就要殺害人命。能捱住我五雷一擊不死的,以天下之大,公子也不過隻是第四人罷了。”


    明明是安慰的話語,萬俟唯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本是道國公認的最年輕的人仙,素來聲名頗盛,誰知道到了張如晦這裏不過隻是個第四。他略微低頭,保持住臉上的微笑問道:“哦?那不知前三人分別是哪幾位,居然能擋得住元妙真人發明的五雷正法?”


    張如晦坦然答道:“前兩位分別是排教的破頭老祖與竹山教的竹山老祖,這兩位本是一脈所出。前者以太陰煉形法的分支將魂魄藏於煉魂壇之中,縱然有五雷正法也無法將其滅殺;後者則是專門修了一門避雷霆法,用以對敵。不過當時我的修為尚弱,這兩位最終也還是死在我的庚金神雷之下,這才沒墮了林師的威名。”


    聞得此言,萬俟唯心頭就是一驚,立刻聯想起了一件事來:“去年年末時排教與竹山教兩教近兩千人一夕之內被殺的幹幹淨淨,雞犬不留,莫非是道友所為?”


    “哦?竟有此事?”張如晦多少也吃了一驚,不過心中已經隱約明白了些什麽,“那時我已經離開正一道盟了正一道盟,應當與我無關,不過破頭老祖和竹山老祖的確是死在我的手下。”


    萬俟唯盯著張如晦看了兩息時間,隨後點了點頭:“那麽第三位又是何人?”


    “秦翰。”


    聽到這個名字,又聯想到幾天前剛收到的報告,這下萬俟唯再也不敢言語了:“張道友竟然能以鬼仙之身直麵地仙境界的移山侯,當真可敬可怖。況且先師所製的月華玨也被道友一雷擊破,看來唯沒有帶來龍刃真的是失策了,”


    “不敢,若沒有令堂妹和兩儀的相助,我也無法與移山侯相抗衡。”張如晦淡然迴應道,“不敢公子還沒迴答我剛才的問題,在下身上的‘氣’究竟是什麽氣?”


    萬俟唯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種可以被稱為是“狡黠”的笑意,看的張如晦都是一愣:“張道友居然真信了?”


    “為何不信?”張如晦反問道,“我之前曾見過橫渠先生,以他的望氣術做到這一點想來不難。”


    “唯縱然修了幾分望氣術的本領,卻怎敢與橫渠先生相提並論?”萬俟唯笑著說道,“唯隻是看過張道友的畫像,沒曾想到道友居然這般大膽,連形貌都不曾改變半分就敢入得洛陽城來,這才認出了道友。”


    對於這個答案,張如晦不禁無言以對。都說君子不可欺之以方,沒曾想自己今日真的就中了招。他默然了少許時間,方才說道:“我本以為包龍圖的弟子是不至於騙人的。”


    萬俟唯立刻就“咦”了一聲:“道友說的是哪裏話?先師向來可是最為推崇詐術的——莫非道友沒聽說過牛舌案麽?”


    這樁案子張如晦當然聽說過,隻是從沒細想過。經萬俟唯這麽一說,他方才開始深想。包拯斷這樁案子從頭到尾的確是沒有一星半點的證據,全憑推斷,最後使人伏法也是恐嚇居多。念及此處,他不禁搖頭說道:“都說包龍圖鐵麵無私,看來世間之事多有謬傳。”


    “道友又錯了。”


    “哦?”


    “先師是以鐵麵無私聞名,可他也推崇詐術,兩者之間並不矛盾。況且先師也曾說過,自己平生多行詭詐之術,隻為世人能夠坦蕩的活著。”


    張如晦將這句話在嘴中咀嚼了幾遍,起身對著放在桌上的雙刃行了一禮:“先人德風,當受如晦一拜。”


    看到張如晦對雙刃行禮,萬俟唯心中知道主導權已經重迴了自己這邊。在同樣對雙刃行禮之後,他向張如晦問道:“道友身上既然背著通緝,為何還要入這洛陽城呢?”


    張如晦立刻答道:“不能說。”


    “那好,就讓唯來猜一猜。如果說的對,道友也不必出聲肯定,默認就是了。


    “首先,有傳言說道友本是征西軍中全軍覆沒的右武衛中人,看各派反應如此之大,想來不是無的放矢了。


    “道友既然是右武衛中人,後來又與混天侯有牽扯,那麽右武衛覆沒一事必定有蹊蹺。依道友的性子,恐怕是非要追查個水落石出來,這才要進到洛陽城裏來,目的就是為了找某個人。


    “對了,之前和移山侯的交手恐怕也是因為這個。移山侯素來以大局為重,恐怕不會容許道友繼續這樣做下去。不過這樣看來,恐怕移山侯最後沒能得手,個中除了混天侯出力,怕是還有旁人參與。否則以移山侯的性子,哪裏會這麽容易就更改。這個旁人嘛……唯猜測應當是驅神侯,畢竟能夠插手的也就隻有那麽十幾號人。各大道派的地仙至今尚未出手,安樂先生不理世事,明道、伊川兩位先生也沒有理由;橫渠先生和象山先生倒是有可能,不過唯恰巧知道橫渠先生沒有參與,而象山先生身在正一道盟,就算說了隻怕移山侯也不會聽。剩下的也就隻有扶搖老祖、純陽真人,他們兩個哪個也不像是有心思插手的樣子。


    “不過最後幾位應當還是達成了一致,這才讓道友進得洛陽城來找人。道友所能動用的關係都是武職,這洛陽城裏世家大戶多,與武職有關的卻沒幾個,再要和征西搭上聯係的就更少了。難不成道友要找的人……是豫州方的渠帥杜充?”


    僅憑推斷就將整件事情推斷了個七七八八,前因後果都猜測了出來,“璿璣公子”之號果然不凡。張如晦從始至終都沒說話,臉上也沒有一分一毫的動容,不過萬俟唯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杜充當真與右武衛覆沒一事有聯係?”


    張如晦嚴肅的點了點頭。


    “那麽,有實據麽?”


    搖頭。


    “那……道友有幾分把握讓他吐露真情?”


    “十成。”


    “如何做到?”


    張如晦斷然答道:“杜充此人每晚均住在自己在北城的大宅中,我可直接殺將進去,將他擒出……”


    萬俟唯當吸一口冷氣,刷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不可……咳咳……咳!”說著他又咯出血來。


    “有何不可?”


    萬俟唯用帕子胡亂抹去血跡,兩眼逼視張如晦,一字一句的說道:“這裏畢竟是東都,北城多貴胄人家,其中與各大門派有牽連的不計其數。張道友要在北城動手,可想好了後果?”


    張如晦卻對萬俟唯的目光視而不見:“再大的幹係能有右武衛的五萬條人命更大?”


    “可這裏畢竟是東都,數百年來都沒人敢在城內堂而皇之的付諸武力。之前道友被通緝,各大門派也無非隻是暗流湧動。如果你公然在北城動手,轉瞬之間就將成為公敵,屆時要麵臨的可是各門各派的群起圍攻。”


    張如晦淡然答道:“那又如何?”


    “至少唯在這裏,絕不會容許道友公然動手。”


    這時,兩人的手已經同時按在了桌上,好像隨時都要動起手來似的。就這麽相互對視了半晌,萬俟唯猛的搶先抬手,他的右手心藏著一枚月牙形的玉佩,左手卻是抓著一麵令牌。兩樣法寶同施,搶在張如晦的手伸到他的麵前之前形成了一道銀圈,將張如晦隔斷在了裏麵。


    張如晦的手一插之下沒有擊中萬俟唯,反倒是被銀圈反震了迴來。他凝神感應了一下,發覺這道銀圈與之前的月光相類,不過卻直接與整座洛陽城的地氣相連接。於是乎他又轉而看向萬俟唯手中的令牌,略一沉吟:“九閶九闔大陣?”


    “唯預先將這麵可以調用九閶九闔大陣的令牌拿到了手,這才敢來與道友交鋒。不過五雷正法的確震古爍今,在下根本沒有機會將它發動。”萬俟唯對著張如晦躬身一揖,“唯不得已之下隻得出此下策,將道友困在這裏三天。這三天唯會去盡可能的收集證據,三天之後,唯無論如何至少也會給道友一個交代。”


    張如晦根本不理會他行的禮,兀自盤腿打坐了起來。


    在萬俟唯走後,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日輪終於從東方升起,先至中天,又向西行,張如晦卻始終毫無動靜,銀圈也分毫不曾變弱。待得夜幕重臨大地之時,張如晦卻猛地睜開了眼睛,提起長劍站起,向前跨出一步。


    然後,那道銀圈對他來說就好像不存在一樣,直接被他跨了過去。


    張如晦推開門扉,坦然走入葉兩儀的屋子,對著將長劍放在身旁正襟危坐在床上的葉兩儀說道:“隨我走。”


    葉兩儀也不搭話,隻是輕輕頜首低頭,提起七尺長劍就跟在張如晦的身後朝樓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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