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盞油燈下麵,張如晦也正翻閱著柳白猿送過來的情報。


    正像張如晦委托的那樣,柳白猿的這份情報偏向於杜充在洛陽城內的行蹤,還附贈了一份他平日作為的風評。和從郭藥師那裏得到的訊息相比,如果說嶽鵬舉和郭藥師對他的評價還隻是人品不行,這份情報上麵所展示的東西根本就是在質疑他身為渠帥的才幹了。


    綠林軍雖然號稱同氣連枝,但是絕大多數的分支和道國都保持著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麵。之前道國要全力應對佛國的進攻,所以對內則主要采取招撫的態度,這樣也好借用一部分可以團結的力量。說來也巧,提出並執行這個方略的主帥正是嶽鵬舉的恩主兼前輩、前東都留守宗汝霖。


    在宗汝霖的招撫下,數萬綠林軍都改旗易幟,加入到了他的麾下,成為了抵抗佛國力量的一支生力軍。畢竟綠林中人重情守義,抵抗外族入侵說起來都是足夠光宗耀祖的事情,再加上宗汝霖也是說到做到的好漢子,這事有什麽不能幹的?


    結果在宗汝霖病逝之後,杜充代為東都留守,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切斷了被招安的所有綠林軍的聯係和支援。於是“大羽箭”一脈的薛廣一部戰死,零零總總數萬綠林軍不得已之下重歸山林。他還自命為淮陰侯韓信轉世,“帥臣不得坐運帷幄,當以冒矢石為事”。結果佛國的天軍剛一壓上,他跑的比誰都快,把左翼的沐虎臣和中路的秦翰氣了個半死……


    總而言之,“有誌而無才,好名而無實,驕蹇自用而得聲譽”這句評價對他來說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過這人也有優勢,那就是資格老,而且他還是太平道出身。在修道小有所成後,似乎是發覺在練武上更有天賦,這才轉而習武——事實上這樣的人在各門各派也不算少見,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道門之中也發展出了許多武功,以供門人補足缺陷,葉兩儀曾經給張如晦教過的一招擺蓮腿顯然就是太華派的武功。


    一個太平道出身的人卻能練武練到大宗師的級別,這就很厲害了。怪不得在知道他才幹有一定問題的情況下,道國還敢用他。一個大宗師能帶來的收益,恐怕在抵掉這個人所帶來的負麵影響之後還有剩,況且太平道出身的人怎麽說都屬於“自己人”。不過估計也就是因為才幹還有原先捅出漏子的緣故,杜充這麽多年也遲遲沒有得到提升,隻是在做他的豫州方渠帥,連東都留守這個職位都被抹掉了。


    對於張如晦來說,這樣的安排顯然是不能接受的。如果杜充才幹平平也就算了,畢竟世上還是一般人居多。可是此人誌大才疏,為了自己的名聲置萬人生死於不顧,這已經是品德上的問題了。就為了“自己人”這三個字,居然還繼續被啟用,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麽想的。


    ——其實那些人是如何想的,張如晦比誰都清楚。就是因為親疏有別,就是因為他在朝中屬於某一勢力,所以他背後的那些人才會保下他。而若不是因為這樣,嶽鵬舉也不會讓張如晦去查他的問題。人人都不結黨營私,“拔起蘿卜帶出泥”這七個字豈不是成了空話?


    “……所以我才不適合從政啊。”張如晦又想起了張載對自己的評價,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的眼中很難有親疏二字,一問才幹,二問德行。如果自己去執政……說不定最後真的會成王莽那樣的人物。


    根據柳白猿的情報,杜充此人最近每晚都住在自己在北城的大宅裏麵,隻有白天才會例行公事的去軍營——這點又讓張如晦低看了他一分。洛陽城雖然有宵禁,可是九門巡守司的那些人還攔不住張如晦。眼下程頤、程顥兩位先生又都不在洛陽,可以說偌大的洛陽是任他施為。


    張如晦半眯著眼睛,仔細的考慮自己動手的最佳時機。忽然間他心頭一跳,就感覺自己好像在被什麽人所窺視一樣。下一個瞬間,張如晦就已經出現在了窗邊,左手將一張符紙按在窗上,隨後才朗聲問道:“不知窗外是哪位道友前來,拿洞天開如此玩笑?”


    開玩笑雲雲,不過隻是張如晦的自謙之詞。若是換成尋常的鬼仙,恐怕還真的無法發覺有人前來。然而張如晦所修習的太平洞極經重神,乃是符籙一派最為正宗的法門,神識也要較他人更為強大,這才發覺了有人在外窺視。而張如晦故意說是開玩笑,則是為了震懾那人。


    同時,張如晦還吐氣揚聲,以自己先天武者的氣血相震顫,將聲音傳遞出去。葉十花、葉兩儀、萬俟薰……隻要這些人中隨便什麽人聽到自己的聲音,及時趕來援手,屋外之人在夾攻之下最少也得乖乖退去。


    “饒兄果然修為不凡。在下的氣息方才不小心紊亂了一瞬,居然就被饒兄瞬間覺察到了。”一個既清脆又低靡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進來,張如晦立刻就聽了出來,這個聲音的主人正是前日才見過的那位“璿璣公子”萬俟唯,“隻不過饒兄明明是孔門儒生,並不以求仙修道為任,為何張口卻說‘道友’二字呢?”


    這幾日張如晦遇見的人中卻是沒一個好相與的,蔡京是如此,公明是如此,萬俟唯卻也是如此……好吧,柳白猿什麽的權當他不存在。張如晦隻不過是一時精神緊張順口就將帶上了原先的習慣,卻立刻就被對方抓住了破綻。


    “雖然修的不是道,卻也問道、求道,這樣叫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張如晦繼續保持著警惕,“如今天色已晚,公子不提前相約而貿然登門,不覺得有些失了禮數麽?”


    “今日月色正明,唯不過乘興而行罷了。”


    “既然乘興而行,也不妨興盡而返,何必見饒?”


    兩人的作答頗為巧妙,萬俟唯說自己乘興而行,張如晦立刻就用東晉王子猷的典故作答,說你一時興起而來,現在興致下去了,也該迴去了,何必要見姓饒的?


    果然,萬俟唯聽後輕笑了幾聲,聽得張如晦都有幾分心神蕩漾——不用多說,自然還是“心生愛染”的神通:“唯還沒有見到想見到的人,哪裏談得上興盡呢?況且道友姓饒還是姓張,隻怕是不好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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