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如晦和嶽銀瓶均是先天一流的武者,跟蹤幾名完全不入流的術士自然算不得什麽。(首發)就算是不刻意藏匿行蹤,那幾名術士也未必能發現兩人——要是他們長了後眼另說。


    不過就事實而言,那幾位仁兄的確是沒有發現兩人的蹤跡。他們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村中,在村人驚懼的眼神中肆無忌憚的踹開了村長家的大門,口中還嚷著“汪老頭,出來”——說來慚愧,張如晦借宿了這麽多天,還真不知道那位村長老丈姓汪。


    村長在聽到大門被踹開之時就已經知道是何人上門,他連忙從屋內走了出來,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口中忙不迭的說道:“馮七哥,陳九哥,還有這位是……”第三個不知姓名的人點了下頭,示意自己聽到了:“祁三。”他的聲音極為嘶啞,就好像是一隻漏了風的風箱一樣難聽。


    “哦哦哦,祁三哥。”村長又朝著祁三拱了下手,一轉臉就屋裏伸手,“來來來,三位先往裏麵坐。老漢家裏正好有剛打上來的野味,不管有什麽貴幹,先讓老漢奉上兩杯水酒,以慰三位勞頓。”


    一聽到有酒肉,有人當即就眉開眼笑了起來。不管這肉再硬、酒再渾,終歸是不要錢的東西,自己也不是日日都能吃得上的。馮七一扭頭,正準備笑著說些什麽,祁三卻是咳嗽了一聲:“正事。”


    瞧這位祁三如此惜字如金的樣子,倒是和玄裳有些相似——張如晦剛一起這個念頭,玄裳的不悅之情立刻就通過心印傳遞了過來。由於之前要與陸清遠同行四下尋訪天公壇和雷公籙的消息,帶個連路都走不利落的小女孩子自然不大像樣,因此張如晦就將玄裳丟在了阿根老丈的家中。想來就算那位老丈的脾氣再差,也不至於對著玄裳這麽一個小家夥沒由來的發脾氣。當然,玄裳要不要發脾氣那就是另一碼事了。比如當下,玄裳就扭過身去不理會張如晦的解釋,隻留了個背部給他看。


    “汪老頭,你們這地方的一窮二白的,誰還不知道所謂的‘野味’是什麽東西?”馮七鼻子一哼,笑臉立刻就轉變成了一臉不屑的樣子,其翻臉之快讓人隻能感慨不愧為蜀人,盡得變臉絕技真傳,“哥兒三個的時間寶貴,沒那麽多工夫陪你在這裏派遣。趕快把村子裏的人都叫來,老七我今天是真有事才來的。”


    “是是是,三位日理萬機,萬萬沒有這等閑暇工夫。但凡諸位有什麽需求,有話隻管吩咐老漢,我們全村上下必定竭盡全力。”看不出村長還知道日理萬機這個成語,隻可惜用的地方不大恰當,而聽的人也未必知曉這個詞究竟是何用意。於是乎負負得正,大家扯了一個直。


    這間村子著實不大,加起來不過十來戶人家。村長扯著嗓子一吼,不遠處幾家再吼兩聲,幾十號人就立刻聚集在了一起。


    馮七上前了兩步,他的話主要還是對著村長說,剩下人裏麵起碼一半都是渾人,聽得懂聽不懂人話還兩說:“大家也該知道我,馮七,排教的一個小小的排頭,也說不上什麽威風。手底下十幾號人,自己還是個跑腿的。我今天來,就是上邊放了話,讓我、還有我這三哥和九弟一塊來問你們村子收山澤之賦。”


    聽到這裏,張如晦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所謂“賦”有貝旁,為錢貨,便是向官府上繳的錢物;而“稅”有禾旁,為嘉穀,實為上繳的糧食。最早隻有戰時才收賦,後來先秦定“九賦”,其中便有山澤之賦,大抵鹽、木、礦、果、魚、獸等出產於山澤之中的事物都要收賦。


    隻是後來炎漢汲取了先秦滅亡的教訓,加之賦稅之法日益健全,山澤之賦在南朝之後便逐漸取消,轉而針對山澤物產專門定稅,這條山澤之賦自然也就沒什麽人再提。而這個村子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就算雞蛋裏挑骨頭也隻能從柴火上麵收點錢,估摸著抵掉車馬費後也剩不了多少。正一道盟又向來反對隨意添加賦稅,更不會有人向這個村子收取這個莫名其妙的賦稅——張如晦估計村長有可能連這兩個字什麽意思怎麽寫都不清楚。


    果然,村長當即就是一驚:“什麽杉父?我們全村上下靠地吃飯,沒聽說過有什麽杉父的啊!”


    馮七一拍自己的額頭,一臉懊惱的樣子。陳九也歎了口氣:“七哥,我早就跟你說了,該圖快的地方就快,不該圖的就要好好解釋清楚。你前麵沒用的說了那麽多,該說的反倒不說了……”


    “去去去,我是七哥還是你是七哥?”


    陳九毫不猶豫的用手一指祁三:“他是三哥。”


    “那麽三哥現在讓我來解釋這事,你就不要插嘴了!”馮七好不容易才安了內,這才有工夫騰出手來攘外,“汪老頭,你看,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雖然你們村子旁邊山也不高,水也不深,可總歸要什麽還都有什麽,連樹林子都有,是不是這麽迴事啊?”


    村長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可咱村旁的林子裏也沒杉樹啊……”


    “和杉樹沒關係,有樹就行了!”馮七大手一揮,“就為了這些山、水、樹,老七我今天就是奉了命來收你們村子的稅來了。”


    黑壓壓的人群當即一片大嘩,村長也這才聽明白這三個人今天究竟是來幹什麽來著。他張大了嘴,連續踉踉蹌蹌的後退了兩三步才停下來:“稅……這個稅不是上上個月才收過嗎?”


    馮七立刻迴道:“那你昨天吃過飯,今天是不是不吃了?”


    “這……這哪能一樣……”


    “上上個月收的是你們種地的稅,今天我來收的則是其他的——所謂的山澤之賦指的就是你們村子旁邊這些山啊水啊中間出產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天生地長的,你們既然取用了,那就得繳稅,給天地繳稅!”馮七又著重加了一句,“一家交三兩銀子,就是這麽迴事!”


    假如說剛才聽到要收稅時還隻是嘩然,這下聽到三兩銀時人群中才是徹底炸了鍋。一戶人家一月吃穿用度是一兩銀——那是新繁城中,這地界一戶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恐怕也就三兩銀,平時幾乎全靠自給自足。馮七一開口,這就相當於把這一村子人一年的積蓄就都要拿走了。村長耳中聽著各式的音色,心中多少也有了些底氣。他勉強走上前去了一步,麵露為難之色:“馮七哥,不是我們不繳稅。我們也都知道,排教的諸位好漢那是說一不二,也不會沒由頭的要錢。隻是我們這兒窮鄉僻壤的……哪兒有什麽物產啊?就算是一年所出加下來一家也未必能賺到三兩銀啊!”


    “對啊,我們全村上下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哪有什麽其他的特產?”


    “要是真有,還犯得著窮成這樣嗎?”


    “就是……”


    “都閉上嘴,聽我給你們解釋,有什麽話等解釋完再說!”馮七將一隻小小的鈴鐺放在了嘴邊,輕輕搖了下。他的聲音立刻化作了一陣巨鳴,震得鄉民們紛紛捂住耳朵蹲了下去。


    “你們看呐,這你們平時去河邊洗衣服用了河水,這就衝撞了河神,得我們來祓禊;你們砍柴要砍樹,這又衝撞了樹神,也得我們來收拾;進山打獵——汪老頭,別給我說你沒打,剛才你還說有野味呢!因為你們打獵,這又撞了山神。而就是因為你們衝撞了這些神靈,所以我們排教上下的排頭法師都得出力來平複神靈的怒火。我們出力,你們出錢,一人三兩,公平合理!”


    “等下。”方才馮七在說那段話的時候一樣將鈴鐺放在口邊,村長卻顧不得耳朵裏還嗡嗡嗡的,連忙上前問道,“剛才不是還說是一戶三兩嗎?這怎麽就變成一人三兩了?”


    “啊?我剛才說的是一戶三兩?”馮七詫異的迴頭,卻看見陳九緩緩地點了下頭,“那是我剛才說錯了,口誤。都說法不空施,怎麽可能一戶才三兩這麽點?”


    一戶三兩,這一個村子下來得兩百多兩銀子。或許這個數目對於大戶人家或是習慣了一次行法就要幾十幾百兩的術士們來說不算太大,可是對於這個村子來說,隻怕是把他們零敲碎剮了都湊不齊這個數目。村長急得都快跳腳了,他聲音中幾乎帶著哭腔對馮七說道:“馮七哥,你和我們村也打了這麽多年交道了,也該知道我們村子什麽德行。你……你就是把我們全村老小都賣了,也湊不夠這兩百多兩銀子啊!”


    “別,要是真把你們都賣了,說什麽這個錢也都湊夠了——可我賣你們幹嘛?這錢又不是給我自己要的。”馮七兩手一攤,“要不這麽著,零頭我給你們抹了,兩百兩就成。上麵要是問下來,我替你們解釋。這樣總成了吧?”


    村長的臉上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他緩緩退入了人群之中,諸人就圍成一圈開始商量。商量來商量去,最終一家又出了一位老人,這麽十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就一齊走上前去,普通一下跪在了馮七他們身前,依舊是村長作為一族之長發話:“馮七哥,我們剛才合計了一下。就算是每家每戶把存的現銀掏光,恐怕也湊不出這個數目來。您就發發慈悲,隻要你能給我們汪家坪的人一條活路,我們下輩子當牛做馬都記得你的好。”


    “我給了啊!”馮七截口說道,“都給你們抹零了,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這一下幾十兩銀子飛了,上麵保不齊還要找我的事。要是我這排頭被撤了,你們養著我啊?”


    “那不若馮七哥你在村子裏看著拿,有什麽拿什麽,值多少你開數。隻要湊夠了兩百兩銀子……也成!”另一位老人說道。


    馮七立刻就樂了:“呦嗬,還給我玩滾刀肉?我告訴你們……”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隻手就已經攔在了他的嘴前,不讓他繼續說下去。馮七看清是誰的手後麵色立刻就是一凜:“三哥。”


    祁三腮邊的肌肉緩緩拉動,緩慢的就像是在樹上匍匐前行的蝸牛:“可以,更換;替代,不行。”


    陳九從另一旁走了上來,又壓低聲音跟祁三交談了幾句,隨後走到了跪著的村長麵前,伸手就要拉他起來:“汪老丈,諸位老丈,都起來吧。三哥剛才說了,我們可以換法子……”村長臉上頓時一喜,然而陳九繼續說道,“可是你們村子裏隻怕真沒什麽東西,估計是要把過冬的口糧抽走一半才夠數,所以你那個法子不成。”於是他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你先起來……”


    “不……不成,陳九哥,要是這樣我還不如就跪死在這兒……”


    “那你就死啊!”馮七冷笑道,“要是不想聽三哥的主意,你就跪,慢慢跪,跪死了我們再提那兩百兩的事。”


    這句話當真有效,不光是村長,所有的老者都嘩的一下起了身,唯恐自己起的慢了。陳九這才繼續說道:“我這位三哥,估摸著你們以前沒見過。他一直在山中清修,這一身功力不要說是我們排教,就算是青城派的諸位仙長見到了那也是能點頭的。”


    一幫老頭立刻點頭,也不管真的假的了:“那是,那是。”


    “而據三哥所說,你們村子之所以衝撞神靈這麽嚴重,是因為風水不好。最好的辦法那當然是搬……”


    “九哥,這不能啊!我們……”


    “別急,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嗎?”陳九看見村長又要激動,連忙排解道,“整個村子都搬了,這事的確太麻煩了,我們隻能退一步來。你們這村子的風水其實壞就壞在祖墳上麵,隻要把祖墳搬了,我這三哥再做上一通法事,那就沒什麽大礙了。”


    陳九這話一出,一位老者當即就白眼一翻,立刻就昏了過去。村長的嘴皮子都開始哆嗦了:“陳九,你……你這是要扒我們祖墳?”


    陳九看著戟指自己的村長,還有群情激奮步步逼近的鄉民們,不由得歎了口氣。他的腰上掛著一麵鑼,此時用指節一敲,雖然鑼麵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所有鄉民的心頭卻立刻都跟著突的跳了一記,手頭的動作就跟著慢了一拍。


    然後馮七也拿出了他的那枚鈴鐺,迎風使勁一晃,口中一聲“咄”字發出。鄉民們隻覺得渾身就是一顫,兩腿都不由自主的夾緊了,有些膽小的直接就坐在了地上。直到這時他們才想起來,麵前的三位都是排教的高人,那是舉手投足間都能要了他們的命的。


    “敬酒不吃吃罰酒,三哥擔著風險給了你們活路,你們不要,非得老七我出手教訓教訓才是。”馮七聲色俱厲的說道,“我給你們兩天時間,自己把祖墳移走,再交五十兩銀子上來。我不要錢,三哥行法還要收錢呢!要是交不上來,那也好辦,就像汪老頭剛才說的那樣,把你們全村都賣了,說什麽也能湊夠這個數——三哥,老九,咱們進去喝點酒?”在得到了祁三的首肯後,他昂首闊步的朝著村長的屋子裏走去,在經過村長身邊時還有意無意的來了一句,“之前讓你們選不好好選,現在好了,沒得選了——賤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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