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


    梁紅玉坐在床邊,拉著嶽銀瓶的手親昵的問道。


    嶽銀瓶在給張如晦放完話後也不多說什麽,獨自一人就跑出了帥帳,直接往梁紅玉的營帳那裏跑。進了帳後也是一言不發,雙手抱膝坐在床上,將頭死死地埋在臂彎裏。


    梁紅玉雖然一時間還弄不清楚嶽銀瓶究竟是哪裏出問題了,但是看她跑步的樣子就知道,這孩子一定又是在心裏覺得哪裏不合適了。於是她也就沒有再留在帥帳內,也悄悄跟了出去,看看嶽銀瓶究竟想要去哪裏。


    結果倒好,嶽銀瓶倒是主動跑進她的營帳裏去了。


    由於梁紅玉一年時間裏幾乎完全奔波在外的緣故,所以梁紅玉的營帳其實是嶽鵬舉命人臨時給搭建的,本身無論距離士兵們的營帳和道官們的營帳都有相當的距離。營帳裏的布置倒也簡單,除了用以維持韓良臣身體的陣法之外,就隻有簡簡單單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罷了。


    於是梁紅玉就坐在床邊,想要看看嶽銀瓶究竟是怎麽迴事經過這麽多年的相處,她大概也摸清了嶽銀瓶的性格。隻消看看對方的表情和眼神,大概就能猜到她心裏在想什麽。可這次嶽銀瓶幹脆連正臉都不給她,而且甚至還用先天真氣包裹住了全身,讓身為鬼仙已經破了六識障的梁紅玉根本沒法觀察她的麵部表情。


    這孩子……居然跟自己玩這手。


    梁紅玉心裏當然是又好氣又好笑,這手幹擾他人神識的法門還是自己教給她的,結果到頭來居然用在了自己的頭上。


    不過梁紅玉當然不會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就真的生氣,正如張如晦之前所說,梁紅玉早就將嶽銀瓶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了。她當然想要個孩子按照她原先的想法,生個男孩就要叫彥直,才不要像良臣那樣當個丘八,一定要多讀書當道士。不過要是有個女兒也不錯,就像銀瓶這樣。銀瓶的性子雖然倔了些,可是品性、容姿都是一等一的,也不像其他那些大家閨秀那樣沒個心骨……


    可是隨著韓良臣的身死,這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所以梁紅玉才愈發的關心嶽銀瓶,這不僅是由於自己沒有女兒的補償心態,同時還有對於嶽鵬舉哪怕對自己女兒也要一視同仁臭脾氣的不滿。這個時候看見嶽銀瓶不開心,她當然想要關心或許多少還有些逗弄的意思。


    “看看,小嘴上都能掛油瓶了。”梁紅玉一看嶽銀瓶耳邊的肌肉抽動就知道自己是說對了,“還在為他之前的事生氣?聽紅玉姨的,等到明天隨便你折騰他,今天就不要想這些事了。”


    這個時候,嶽銀瓶卻使勁的搖了搖頭。雖然幅度不大,卻搖的異常用力。


    “這麽說來……你不是在為他之前的事生氣嘍?”梁紅玉看嶽銀瓶又搖頭,微笑著問道,“那究竟是還是不是啊?哦,我知道了,是‘依然和他有關但和之前的事無關’,對不對?”她看嶽銀瓶這次完全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便輕輕抱住了她的身體,“不過也就隻是一兩個月的時間,忍一忍就過去了,沒事的。”


    嶽銀瓶輕輕晃動了一下肩頭,從梁紅玉的手臂中掙脫出來,又微微搖了下頭:“紅玉姨,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一見他就……”她看見梁紅玉那充滿好奇的眼光,又使勁將頭埋了迴去,甕聲甕氣的憋出了兩個字,“……生氣。”


    梁紅玉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她這個時候的第一反應是張如晦曾經給她說過的兩個人先天八字不合的問題,沒想到嶽銀瓶這裏居然也是一樣的反應。嶽銀瓶自然是聽到了這一聲笑聲,立刻用惱怒的眼神看向了梁紅玉,後者連忙止住笑意,收斂了一下容情:“紅玉姨沒有笑,沒有笑的。”


    “你肯定是在心裏笑了!”嶽銀瓶用力一捶床,被梁紅玉嚇得連忙架住這張木床可經受不起她這個先天武者的一捶,“不準笑!”


    “可是紅玉姨真的也沒有笑啊。”梁紅玉掐了下嶽銀瓶的臉頰,果然是骨肉勻稱,手感光滑嶽銀瓶被這個動作逼得不得不扭頭閃避,“你既然看到他就生氣,那來說說看,他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哪裏讓你覺得討厭了?”


    “哪裏都討厭。”嶽銀瓶是這樣迴答的。


    對於這個答案,梁紅玉稍微有些吃驚,她的心中忽的萌生了一個念頭。為了確認這個念頭是否正確,她在斟酌了一下語句後繼續問道:“那麽,到底是哪些地方討厭?性格?身份?還是……”


    “我討厭他說話的口氣。一副老學究的樣子,逮到個機會就要對人說教個沒完,還要樣樣占理。”聽到嶽銀瓶這樣說,梁紅玉心裏稍微放心了些誰知道嶽銀瓶到頭來還沒說完,還要繼續往下說:


    “我討厭他的身份。祭酒又怎麽樣?他壓根就沒把武功放在眼裏過,和京中來的那些道官一模一樣,練個五行拳好像還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討厭他的做派。每次無論做什麽事都要盡可能的秉禮而行,朝三拜晚九叩的,規矩又醜有多,偏生他還樂在其中的樣子。


    “我討厭他的眼神。成天看誰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無欲無求的樣子,好像世界上的所有人他都不放在眼裏。他也不過就隻是一個道士而已,還是法力盡廢的那種。有什麽好得意的?


    “還有,我討厭……”


    嶽銀瓶一口氣說了九條張如晦令她討厭的地方,看上去卻是越說越生氣。最後大概是決心湊齊一個十大罪狀,她直截了當的說道:“我最最討厭的就是他的樣子,他的那張臉,一點男人味都沒有……”


    梁紅玉在心底裏歎了口氣,嶽銀瓶心中的想法已經完全暴露無遺。她歎了口氣,正準備勸說嶽銀瓶,誰知道這時一個聲音從帳外傳了進來。


    “異議。”張如晦坦然走進了帳篷裏,對嶽銀瓶說道,“我今年不過十八歲,年未加冠,連成年男子都算不上。你卻在這裏批評我是否蓄須的問題……”他看兩位女性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怪異,好奇地問道,“梁姑娘,嶽校尉,你們這是怎麽了?”


    “出去!”兩位女性同時指著他喊道,梁紅玉還多喊了一句,“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裏麵有沒有不得私進內室窺探婦女的戒律?”


    張如晦愣了一下,瞬間就將相應的內容迴憶了出來:“有啊,第九十九戒的內容便是……”


    “你管它是什麽,既然有還不趕快出去!”梁紅玉柳眉一豎,兩眼緊瞪著他說道。


    “你這種地方怎麽能算……我也就是受人之托來找嶽校尉而已。”張如晦用一隻袖子掩住了自己的麵容,示意自己無心偷窺,同時另一隻手將裝有龍珠的盒子奉上,“嶽校尉,這是之前達龍王的那顆龍珠。我和樓觀道的孫道友都已經驗看過了,沒有什麽問題。雖然這顆龍珠由於達龍王入魔的緣故,辟毒的功效可能不大好,可是本身水火不侵的功效還在,你不妨帶上它,隨身也有個保障。”


    張如晦的語氣和言辭都十分誠懇了。嶽銀瓶下意識的就想伸出手去,忽的她覺察到了一旁梁紅玉的目光,連忙將才微微抬起的手指頭放下。她略微整理了一下張如晦剛才說的話,用平淡的語氣問道:“你說受人之托……是什麽意思?”


    場麵一瞬間就變得尷尬了起來。張如晦依照嶽鵬舉的吩咐來將龍珠送給嶽銀瓶,可果然不先謀劃好的謊話就是容易被揭穿,就連嶽銀瓶都能直接聽出破綻來。


    既然已經被聽出問題了,再怎麽掩飾也沒用於是張如晦一咬牙,幹脆將實話全都說了出來。


    如果張如晦事先能跟梁紅玉溝通一下的話,那麽他大概就會知道,其實有些時候人並不需要一個完全合理的答案,他們隻需要聽得過去就行了也就是說,謊話會比真話更有力量。


    隻可惜他們根本沒有這個機會交流,於是嶽銀瓶的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一股無明業火立刻就在心頭燒起。


    “你當我這裏是垃圾堆嗎?什麽不要的東西都往這裏扔!”嶽銀瓶用力將盛放龍珠的盒子打落在地,兩隻手對準張如晦奮力一推,腳下更是同時踏出震步。淬不及防之下,張如晦被這一推直接推得倒退了三步,一直退到了營帳的門口。


    “算了算了,我讓他走就是了,你別再生氣了啊。”梁紅玉攔住了嶽銀瓶,壓著她的肩頭讓她坐迴了床上去,隨後用極為微小的聲音對她說道,“可是有些事情一定是要你自己想明白的,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麽。”


    嶽銀瓶根本不理會梁紅玉說的,她隻是翻身直接躺****,一副我要睡覺了的樣子。這下根本不用梁紅玉趕,張如晦就已經嚇得飛一般逃出了營帳女子的睡姿是外人可以隨便看的麽?嶽帥的女兒被他人輕易看了……命還要不要?


    等到梁紅玉和張如晦都走遠了,嶽銀瓶才悄悄翻過身去,輕輕抬起頭去看地上。那隻檀木小盒子正被倒扣在床邊,剛好露出一絲紅邊來,要不是嶽銀瓶眼力好隻怕還真看不見。


    於是嶽銀瓶飛快地滾到床邊,伸出手拿起盒子,誰知道盒子中居然是空空如也。她又將目光在地下打了數個來迴,龍珠竟然絲毫不見蹤影。


    該不會……


    她一翻身就滾下了床,也不顧弄髒自己的秀發,使勁的往床下看。果不其然,在積滿灰塵的床下,那顆純青色的龍珠正散發著淡淡的光澤。


    嶽銀瓶用力的伸出手去,將龍珠用力的握在手中。然後她飛也似的躲迴了床上,維持原先的睡姿緊緊閉上了雙眼。


    隻是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嘴角流露出了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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