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在那副破朽的棺材當中,一具女屍……不已經不能稱其為女屍了。[首發]整具屍體不要說是服飾,就算血肉也早就蕩然無存,連骨架都奇異的缺失了許多。


    可就在那一堆淩亂散落的亂骨裏麵,有一樣東西格外的引人注目。森森白骨在黑夜中散發出青色磷光,就在那一片青色之中卻有一小團墨玉一般的色澤,晶瑩剔透。再定睛一看,那團活像漆黑玉石的物體實則是一對手骨。


    銀線般的月光從空中灑下,照在了那對手骨上,周圍的磷火竟然像如湯澆雪一樣紛紛湮滅。而在三人的眼中,那些月光中有著無數細小的微粒,正在一點一點的浸入手骨之中。


    池夜來睜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緊盯著手骨。她喉嚨裏下意識的咽下一口唾液:“那……那是什麽?”


    “日月精氣吧。”張如晦搖了搖頭,“可是為什麽會這樣我便不太清楚了。聽沈公子說婉兒姑娘下葬也不過才兩個月的時間,骨殖居然就成了這樣……”


    “別……別看……”婉兒這個時候從骨架中怯生生的冒出了頭來,聽聲音都快要哭了,“我……我的身體……沒穿……沒穿衣服……”


    “姑娘你真的不用這個樣子……雖然沒穿衣服,可是也沒肉啊。”


    張如晦不靠譜,梁紅玉可是看出來了。她深深唿出了一口氣,感慨道:“這是不化骨啊。”


    “不化骨?”張如晦對於這類東西完全不了解,一愣後當即躬身行禮,“還請指教。”


    梁紅玉看他語氣恭敬,微微一笑解釋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隻有精氣尚存還活著的東西才不會壞。雖說人死後精氣立時散去,可總有緩急那些精氣曾經貫注的地方相較其他地方要散去的慢些,死後自然就難以朽壞。”


    張如晦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頭上高高翹起的那一撮毛,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向上方瞟去。


    “你看那些挑擔的挑夫,他們的肩骨就是最後才朽壞的;如果是扛輿的輿夫,因為經常走路,所以腿骨最後朽壞。這些生前常常用力的地方便是精氣所聚,也在人魂魄離體後最容易成精。倘若在入土後不小心得了地氣,又汲取了日月精氣,如此這般便有可能產生靈性,天長日久下來自然能成精作祟。


    “婉兒妹子的手骨最後朽壞,想來生前針線女紅做的不少,必然也是心靈手巧之輩。也托了這對不化骨的福,她才能停留在世間。至於其他骨殖消失不見,隻怕早就被這對手骨給吸收了。”


    聽到梁紅玉這樣說,張如晦低頭沉吟了一下:“聽上去和僵屍倒是頗為類似。”


    “不化骨原本也就是僵屍的一種,隻不過這雙手時日尚短,還沒成精罷了。也算萬幸,在沒成精的時候已經被挖了出來,不然就糟了。”


    “糟?為什麽會糟啊?”池夜來正蹲下身子努力地哄婉兒從不化骨中顯出身形來,聽到這話就是一愣,“要不是這對骨頭,婉兒早都魂飛魄散了。能讓婉兒多活這麽些時日,哪裏糟了?”


    張如晦歎了口氣,朝前走了兩步:“婉兒姑娘不是早就死了嗎?”


    “這個……”池夜來頓時語塞。是啊,就算魂還在陽世,可是婉兒早就死了,哪兒來的“多活”一說?


    “而且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梁姑娘說不化骨會成精作祟,也算是僵屍的一種。”


    池夜來好歹也是綠林一脈的正傳,剛才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畢竟她不像這兩人一般專業。在聽到張如晦提醒後,她瞬間就想明白了這個問題。


    不化骨雖然是婉兒的雙手手骨所化,可成精後產生的靈性和她本人毫無幹係。婉兒現在可以藏身在不化骨中,那是不化骨還沒有真的成精。張如晦作法都懾不來婉兒的魂魄,就是因為不化骨借給她的力量。要不是之前婉兒也想去和沈源相會,累死那個術士都沒用!


    現在才這麽些時日,其他部分的骨殖都已經被吸收了個七七八八的。倘若真有一天這對不化骨成了精,婉兒的魂魄會怎麽樣?


    一想到這裏,池夜來立刻就著急了起來:“那豈不是說,一旦不化骨成精婉兒就要糟?”她看張如晦似笑非笑的朝她點了點頭,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氣的捶了張如晦一記,“你還笑?笑什麽笑?還是道士呢,也不想辦法幫幫婉兒!”


    “我是笑啊,你真不像是個綠林一脈的樣子,怪不得泰山府君一係的法術你竟然一點都沒學。”張如晦收起了笑容,和梁紅玉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的神色同樣嚴肅,“人鬼殊途這個道理你也應該懂,至於要不要幫、具體怎麽幫,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池夜來當即反問道:“那誰能決定。”


    張如晦指了指好不容易才怯生生的從不化骨中露出頭來的婉兒:“當然是她。”


    “啊?”


    “能決定一個人命運的人,隻有她自己。”張如晦朝著婉兒行了一禮,“婉兒姑娘,你現在的狀態在下將會如實相告,何去何從還請姑娘自己判斷。若是哪裏說錯了,還請梁姑娘多多指正。”


    張如晦雖然在日常事務上經常夾雜不清,可涉及到法術神怪一類事宜卻是心如明鏡。也就是兩三下的工夫,他已經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解釋了個一清二楚。


    ……隻是婉兒本人眨巴了兩下眼睛,不解的問道:“何去何從……這是讓我選擇什麽呢?”


    “自然是選擇接下來怎麽辦就目前來看,無非就是兩條路。”張如晦伸出了兩根指頭,“其一,婉兒姑娘你選擇重入輪迴。那麽我們就會毀去不化骨,替婉兒姑娘你做超度。其二……”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第二個辦法已經不是我能辦到的了,還是梁姑娘來說吧。”


    梁紅玉接口說道:“其實也沒什麽的,如果你想要留在陽世,根據慣例我們是要替你找一個能夠供養你的人。如果鬼魂放在陽世不管的話,或許就會變化為惡鬼,這樣鐵定是不行的。可要是有人願意供養你無論是本身精通養鬼的法術,亦或者有香火供奉,這樣都對你大有裨益。”


    一旁的池夜來突然發問道:“梁家姐姐你……不行嗎?你不是會這類法術……”


    話還沒說完,張如晦立刻發生打斷:“休得胡言。梁姑娘尚有要事在身,如何能再負擔得起一個鬼魂?”


    眼看兩人又要起爭執,婉兒連忙跳出來打圓場:“那個……能帶我去見沈郎嗎?”


    ……


    能以香火供養婉兒的人不必說,這份責任自然要落到沈源的頭上去。一方麵這也是婉兒自己的心願,另一方麵呢……張如晦和梁紅玉都不可能去一直帶著個小鬼到處亂跑。


    說辭倒是好編,就算沒有梁紅玉張如晦也能編出來一個來龍去脈:其實婉兒姑娘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是化成厲鬼,那天沈源你看到的不過隻是最後一點執念作祟。你隻要在家裏供上牌位長期祭祀,這樣的話自然無憂,說不定來日還能享受到福報。這個說辭編的順溜程度讓梁紅玉都不禁高看了他一眼:看著你那麽不通人情的,沒想到居然還能想出這麽正常的說辭來。


    隻可惜當三個人摸到沈源家準確來說是沈源屋子的窗外時,屋裏傳來的對話讓三個人都愣住了。


    “早給你說直接去找個道士來打她個魂飛魄散不就行了,你倒好,輾轉反側的要找人招魂慰靈,結果怎麽樣?招鬼去吧你!還被騙了一迴銀子……哦,還是金子!要是金子沒追迴來,我看你怎麽給家裏人交待!”


    “好了好了,何必這樣呢?你和婉兒不也認識,我這樣……這樣……不也是盡人事嘛!”


    “盡人事?結果就盡的連續幾個晚上都不睡覺,甚至還夜不歸宿,眼巴巴的盼著這事有個了結。你就說,萬一這次那個道士還是個沒本事的,拿不下惡鬼,你怎麽辦?家裏頭還要被這事折騰多久?”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池夜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摸出短劍直接去閹了沈源,還好張如晦攔得快,這才沒讓她在兩名道官的眼皮子底下幹出這種違法亂紀的事來。


    “那是……沈公子的母親?”這是張如晦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得出來的結論,然後立刻被梁紅玉白了一眼。


    “你聽聲音都能聽出來了吧,那種年輕程度……婉兒妹子,你怎麽沒說他是個娶了妻的呢?”梁紅玉連連歎息道。


    且不管張如晦在一旁疑惑的自言自語“可池姑娘剛才不是還說不能從外表判斷年齡”,一旦娶了妻事態嚴重性必然會直線上升。沒有哪家正妻是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丈夫成天對著另一個女人的牌位拜過來拜過去,就算這個女人是上一任正妻也有一半概率不行。


    張如晦還在從林靈素的諄諄教誨中思慮究竟該如何修改那番說辭,婉兒的眶子裏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之前明明……明明沒有……還說了要和我……”


    “那就是你死後這幾個月的事了,說不定是家裏人特地催他娶妻衝衝晦氣的。”梁紅玉不愧是比兩個人多吃了幾碗幹飯的,眼珠子一轉就想通了原委,還順帶想出了辦法,“這樣的話倒也不是沒辦法,連騙帶嚇就行,就算他的正妻好妒,也不至於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拋到一旁去。事後我再給這裏的道官打個招唿,通通口風就成。”


    說實在的,在這個極端缺乏高手的涼州城裏,兩名先天的武者幾乎沒有什麽事是辦不到的。那名從瓜州調來的道官賈陽成充其量也就是鬼仙,張如晦自問交起手來自己的勝算也應當在六成以上。


    更不要說,梁紅玉手裏的書還有混天侯的大印。太平七侯之一、當世武聖、西軍總帥,這三個身份哪一個拿出來都足夠威懾一介小小的奸令。


    路已經鋪好了,隻看本人的選擇


    “不……不用了。”雖然婉兒還在用袖子擦著眼淚盡管鬼的眼淚隻是陰氣所化,根本滴不出來,可她已經明顯恢複了正常情緒,臉上也擠出了一絲笑容來,“這樣……已經足夠了,真的。”


    “哪裏足夠了?”池夜來的聲音略大了一點,立刻被張如晦用力打手勢強行壓下,最終還是不忿的揮舞了兩下她的短劍,“這種負心漢……閻姐教過我,一旦看見了就要立刻閹掉,絕對不能留情麵!”


    “可是我已經是鬼了,難道還有機會和沈郎在一起嗎?”婉兒看向了張如晦,三人之中顯然他是唯一一個會實話實說的人,“這位道長,請你告訴我,如果我留下來,還有機會和沈郎在一起嗎?”


    “這個……”張如晦果然是一條好漢,直接無視了池夜來的殺意不過對於池夜來他倒也有這個底氣,“據我所知,目前鬼修修到能化形的份兒,一甲子是至少的吧……就這個一甲子也已經是記錄了。”


    “那就是了。如果要我眼睜睜的看著沈郎和那個人百年好合、生兒育女,甚至……甚至最後忘掉我、怨恨我,我真的做不到。”婉兒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她的身形也在空中變得越來越稀薄,“這樣就足夠了……真的……”


    張如晦忽的歎了口氣,果然當麵看見和轉述是完全不一樣的。剛才的他還可以對婉兒的放手勉強表示認同,這會兒就隻剩下了歎息造化弄人,不過如是。


    於是他朝著婉兒消失的方向也雙手抱拳,躬身行了一禮。


    ……


    三人在原地又等待了一會兒後才從沈源的家中離開,事已至此,再說什麽也沒用了。等著就讓他等著去吧,第二天再告知他事情已定,不用再提心吊膽的了忿忿不平的池夜來還想在他家裏再搗點亂,讓他再擔心上個幾天。


    不過就在梁紅玉想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張如晦卻突然發了話:“梁姑娘,請等一下,那對不化骨如果我沒看錯,你剛才是放在了身上,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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