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如晦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在女子看來,與其說他是個道士,還不如說是一個儒生,而且還是那種滿腦子仁義道德的那一種。[首發]要是把他口中的“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換成“子曰”就更像了,誰讓他就連劫道的自己都可以在勸說一番之後直接放掉呢?


    然而就在剛才,女子才看到了張如晦的另外一麵。


    不過隻是幾個眨眼的工夫,巷子裏就已經屍橫遍地,除了兩人以外半個活人也沒有。女子還看得出來,張如晦此時所用的劍招或許不同,但是給人的感覺和白天破開密林時的一模一樣他完全就是把這些人當木頭來砍的。


    女子不禁感到一陣後怕。如果當時自己不是手下留情、出劍隻打了那幾人的大腿和手腕,隻怕自己也早就一命嗚唿了。他對這些人和對待自己一樣,都是先勸說、後動手。不同的是自己沒有下死手,所以自己活了;這些人還想要繼續開打,所以他們就全都死了。


    張如晦還劍入鞘,側過頭四下裏看了看。在他的目光掃過某一個方向的時候,他的眉頭忽然皺起,隨後對女子招了招手。


    “叫我過去?”女子像小鹿一樣幾步就跳到了張如晦的身邊,鼓起勇氣一拍他的肩膀,“喂,叫我幹嗎?”


    “姑娘,還記得白日裏對我的承諾吧?”張如晦也不等女子答應,邁步就朝旁邊的一間小院走去。臨了開門的時候,他直接一腳就踹了上去,略朽的木門吱呀吱呀的就打開了。


    小院裏板車、木桶、柴草等物雜亂的堆放著,看上去和一般的民居並無什麽不同。隻是在正對院門的那間屋前,門戶大開,鄭秋毫眼眶深陷,兩眼炯炯有神的盯著二人。那把橫刀正被他握在左掌中,右手緊按刀柄,渾身鋒芒畢露!


    過去的記憶從腦海中瞬間浮現,張如晦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右武衛的中軍大帳前。鄭秋毫就站在門口準備引自己進去,自平天侯以下的重要將領分裂兩側,都在緊張的交談著什麽。平天侯則坐在最上首,時而緩和眾將的氣氛,時而做出決斷。


    張如晦輕輕眨了下眼睛,這些舊日的幻影轉眼破滅。他一擺雙袖,深深一揖就躬了下去:“鄭兄,好久不見。”


    征西軍右武衛的最後兩名殘軍敗將,終於在瓜州府的這個民家小院內相見。


    鄭秋毫架勢不改,依舊微弓著身子。從他的喉中發出了喑啞低沉的聲音:“也就半年沒見而已,不算太久。”


    張如晦躬身行禮的姿勢半分沒動,頭也一直低埋著:“我說話的對象,不是你。”


    “祭酒,你在那裏瞎念叨什麽呢啊?”


    “我在對鄭兄說話,‘一生自獵’鄭秋毫,不是你。”


    鄭秋毫的臉上抽動了兩下,好像是想要做出笑的表情:“祭酒,半年不見你也會說些笑話了。”


    “是不是玩笑話,尊駕心裏清楚。”張如晦道,“你身上那股天竺佛門的味道,我隔著三條街都看見了。”


    身旁的女子默默吐槽:“‘味道’不是用來‘看見’的吧……”


    “祭酒,你這話可說的不對了。”鄭秋毫活動了一下肩膀,懶洋洋的說道,“我老鄭盡管是個大老粗,通敵叛國這種事可是絕對不會做。你要說我成了天竺佛國的探子,可得拿出些真憑實據來。若是下午那趟誤傷了你,算我老鄭不對。當時我也被嚇得夠嗆,況且祭酒你這幅邋遢樣,隻怕多數弟兄還真認不出你來。”


    隻是張如晦壓根沒工夫去管兩個人,繼續默默說了下去:“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的,那種直接將魂魄攝出的做法倒是很像佛門的手筆。再聯想聯想鄭兄的反常,其實答案已經唿之欲出了……”他微微抬起頭,用銳利的目光看向那柄橫刀,“寄宿於橫刀中的劍靈才是本體吧?雖然叫劍靈有些失禮,但長此以往下來早已約定俗成,我想閣下也不會在意的。不知閣下能否放手鄭兄,重新尋個宿主?”


    白日裏張如晦和鄭秋毫纏鬥良久,最終隻出一劍還是玄裳幫他的。表麵上看,雙方無勝無負,誰也沒受什麽傷。實則隻有張如晦和玄裳心裏清楚,那一劍已經傷到對方了。


    刀……不,劍才是本體。


    “鄭秋毫”愣了愣,忽的哈哈大笑了起來:“聰明人就是不一樣,比那幫被我嚇住的廢物強多了。我從鄭秋毫的記憶裏得知,他對你這個大高手可是敬仰的很。天幸你的法力盡廢,不然再借我十個膽子來我也不敢碰你。饒是如此,你仍然能一劍擊傷我的本體,逼得我攝魂療傷,能做右武衛五萬大軍的中軍祭酒果然是有些本事。”


    “敗軍之將,不足言勇。”張如晦重新低下頭去,再也不看對方一眼。


    聽著兩人的對話,女子心中的疑惑隻有越來越多。兩人半年前還見過麵、又和天竺佛門扯上過關係、那個中軍祭酒聽起來像是什麽官名……這些沒半點頭緒的東西隻讓她越來越糊塗。


    但她卻突然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為何鄭秋毫會對張如晦拔刀相向?為何玉門關的那些兵士會死的不明不白?


    鄭秋毫當初隻是個連先天都不到的武師,突然學會異術略不現實。可要是仔細想想看,這像不像是……天劍的神通?


    女子心念急轉,猛的對張如晦小聲說道:“喂,它不會……不會是天劍吧?”


    數月前的經曆早已讓女子成了驚弓之鳥,壓根不敢與天劍對敵。她至今仍記得當初那副場麵:


    足有四十多丈高的龍舟騰在空中,穿雲破霧而來,使人隻能努力抬頭仰視。在過去曾經攔下無數符咒飛劍甚至炮火的雲霧障根本不是對方一合之敵有著覆海之名的武聖根本不懼任何方術,隻消憑借天劍之力就將雲霧障硬生生的撞毀。


    數百支符箭從各個方向密密麻麻朝龍舟射上,龍舟兩側的劍位同時射出數量繁多的飛劍,將符箭盡數截斷在空中。有些將符箭遠遠的就攔下,有些則是在符箭幾近及體時才成功攔截。


    當第二波符箭再度射上的時候,龍舟上傳來了極為嘹亮的聲音:“左舷劍幕太薄!”


    龍舟左舷立時再度射出飛劍,將數量增多了一倍。這次符箭壓根就沒能有半支進入到龍舟二十丈之內,全都被遠遠地攔截下來。


    蔑視,這是赤裸裸的蔑視。


    覆海侯故意將聲音放出,使敵軍能聽見自己的號令。這樣隻能使敵軍更能感受到雙方戰鬥力的差距,從心理上徹底擊潰對方。倘若不是為了繼續練兵,隻怕他一個人就能將整支軍隊碾平。


    隻以一人之力便徹底擊潰一軍,無論過去怎樣引以為傲的手段都被盡數破除不僅是女子驚得說不出話,就算是在一旁率領神箭營射出符箭殲敵、向來綽號“沒羽箭”的那位長輩都被驚得手腳發顫,口中大聲叫道:“道國的劍師……都是怪物嗎?”


    “不是天劍。”張如晦說出的話讓女子懸著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結果下一句話卻又立刻懸空了,“不過一把外道劍罷了。”


    昆侖劍宗雖然消失,天劍從此僅餘四十九柄,可天劍的鑄造之法卻流傳了出來。劍宗的劍法雖不傳於世,可就憑這些流出的鑄造之法卻也已經使世間鑄造一道前進了一大步。每每有奇人異士得到零星的鑄劍之法,便傾全力鑄造。隻是一來通常鑄造之法不甚全麵,二來諸人的鑄造水平也不盡相同。往往有人窮盡一生卻也一無所獲,可倒也有人在曆經數代後鑄出寶劍。為了區別這些劍和昆侖天劍,但凡利用昆侖劍宗鑄劍之術鑄出的劍通通都被稱為“外道劍”。


    這些外道劍雖然多數遜於天劍,可相較於舊識寶劍來說依然是難能可貴的神兵利器。況且其中總也有佼佼者脫穎而出,最強的幾柄外道劍甚至號稱能與天劍相匹敵。譬如南楚之“九鳳劍”、東吳之“天吳劍”、“巴人鬼、蜀人仙”之“蠶叢、魚鳧”二劍,俱是一時之名劍。


    所以張如晦“不過……罷了”四字評語委實有些太過看低對方,固然他對玄裳身為天劍的戰力有充分的自信,可是在女子看來,外道劍這種檔次的神兵已經很了不得了……


    “就算是外道劍,多數也始終遵循天劍之盟,因為鑄劍之法已經將鐵律刻在了劍中。‘一與之訂,千秋不移’,隻要訂下劍靈與劍主的盟約就永遠無法違背。”說到這裏,張如晦的眼角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語氣中也露出些許哀傷,“但到了這個份上,神智盡在他人掌握之中,與其稱之為‘劍主’,還不如說是‘劍奴’更貼切一些。”


    “鄭秋毫”卻是抬了下下巴,一副極為不屑的模樣:“本來也不存在什麽盟約,是你們這些道士總鼓吹什麽玉符丹書、天人之盟,盟約符契也不過廢紙一張。我等力量遠超這些俗人,為何就偏偏要為奴為仆?今日便翻身做主,有何不可?昆侖劍聖早就是個死人,骨灰都不知哪兒去了,他定下的規矩我就算破了又能如何?”


    “是麽?”張如晦似是若有如無的歎息了一聲。


    看他這幅戰意全無的窩囊樣子,“鄭秋毫”原本還想要再出言諷刺幾句。誰知道下一刻,對方腰間法劍一聲長吟,以極快的速度彈出劍鞘、朝自己衝來。他最多隻來得及用長刀橫擋一記,劍柄就已經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刀鞘上,將堅木的刀鞘當即就砸了個四分五裂。


    好……好猛的架勢!這是要拚命麽?


    張如晦赫然已經大步衝上,一把抓住打著旋彈迴的法劍,劍鋒直指鄭秋毫手中的長刀,眼神中全然冰冷一片。


    不作死就不會死,為什麽就是……不明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楚鳳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楚鳳華並收藏天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