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顯純被副官帶著由詔獄的後麵秘密撤出,待得退出好遠,許顯純才驚魂未定的休息,心裏還被剛剛那幾個婦人厲害的武功驚嚇著,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聶複的母親直到現在終於有機會好好看著自己的兒子,端木玉捧著聶複的雙頰,分外憐惜。端木家眾人圍著說著山東話安慰著聶複。


    經過一晚折騰了好些時候,天已泛魚肚白。


    眾人看著活著的對方,慶幸逃過一劫。但聶複仍為飛雪的死去感到哀傷,再加上母親溫言軟語的安慰,心情牽動著一個矯健的大男人抱住母親抽泣了起來。


    金一鳴拍拍聶複的背說道:“走吧,咋們先辦好今晚要辦的事,一切出去再說。”


    金一鳴對伍易國和姬還高打了個響指,示意他們也跟上。


    他提起刀重重的吸了一口氣,踏入那令魔鬼也害怕的詔獄。


    一進入詔獄,眼前的景象讓眾人呆住了。


    獄卒小孟和小劉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伍易國喊道“小孟,這是怎麽迴事?”


    一人垂著頭跪坐在地上,衣服破爛不堪,整個人像斷了線,危危欲墜。頭軟趴趴垂著,全身留滿鮮血,太陽穴有個大窟窿,露出白色的稠狀物和血塊,身上都是黑色的血痂,地上的草席都是黑色血跡。


    另有四人躺在地上的破草席上,臉上及身上鋪著麻布。


    隻有一個穿著破爛囚服的老人跪在旁邊,掩麵抽泣著。


    伍易國驚道:“死了?都死了?小孟、小劉,你們告訴我怎麽迴事?”


    小孟哽咽迴道:“許大人早你們一步,已經處死了眾位大人,隻有顧大人因為刑部下了特令,裁定了三法司會審被留了活口。”


    小劉指著跪坐的人道:“他們昨天先用布袋,掛在楊大人身上一天一夜,要讓楊大人窒息身亡,但楊大人挺了過來。許大人一怒,竟把大鐵釘,鐵釘。。。。。打進。。。。打進。。。楊大人的耳朵。楊大人當場就死了。”


    雖然和楊漣隻有一麵之緣,但是聶複自那時候就心裏仰慕楊漣為人氣度,誓要救出楊大人。可沒想到來晚了,他再也忍不住,哭喊著:“楊大人,對不起。。。。對不住。。。我來晚了。”


    另一邊,伍易國和姬還高也頹然倒地,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姬還高受到的打擊更大。他和左光鬥從安徽到京城相處數日,有著君子相交的感情,且左大人是他親手送進詔獄的。他本來還抱有一線生機能救左大人逃出生天,可沒想到已天人永隔。


    伍易國顧不得身上的傷勢,用力的搖晃著兩個獄卒,哭喊道:“怎麽會?怎麽會?他們還沒確定刑罰啊!刑部還沒有命令下來啊!”


    那名僅存的老者開口道:“這是冤獄啊!魏忠賢本來就沒想讓我們活著離開,東廠會打個報告說我們畏罪自殺或是身體不適而死亡,而此案的真相就永遠不得為外人知了。”


    金一鳴憤怒到了極點,他拾起金刀,泄憤般砍向獄中的桌椅,金刀到處,皆如麵粉般粉碎。


    老者續道:“許顯純可能知道你們要來,昨天不知道為何,加重了刑求的力道,顯然是要致我們於死地。我是因為有著刑部的命令要送三法司會審,如果我死了,他們對刑法司不好交代,因此饒過我一命。我拚著苟延殘喘,為的就是讓真相大白。”說完,老者巍顫顫的請小孟把東西取出來,他吃力地攤開給大家看。


    小孟小劉兩個獄卒哭著過去幫忙:“顧大人,您小心。”原來唯一活著的是顧大章。當日,是金一鳴到蘇州押解顧大章,幾日牢獄生活,把顧大章折磨得不成人形。金一鳴他根本認不出來,今日見故人,不勝唏噓。


    一塊黑不拉幾的破布,上麵有著黑色的血跡,模樣嚇人。


    顧大章非常用力地,幾乎是拚著命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出來:


    “漣今死杖下矣!癡心報主,愚直仇人;久拚七尺,不複掛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不圖妻子一環泣耳。


    打問之時,枉處贓私,殺人獻媚,五日一比,限限嚴旨。家傾路遠,交絕途窮,身非鐵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義一生,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於天?何怨於人?


    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雲:“托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持此一念,終可以見先帝於在天,對二祖十宗與皇天後土、天下萬世矣。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於我何有哉?”


    聶複拿起這塊布,痛哭流涕。婦人心軟,端木家的女人們在旁也不禁淚濕衣裳。


    伍易國、姬還高、金一鳴等刺客家族成員皆淚流滿麵,伍易國向顧大章道:“大人,請跟我們去。我現在就帶你出獄。”


    顧大章請獄卒小孟把這塊布收好,正言道:“我不能走,如果眾位大人還在,我們一起走,現在我的同事們都已遇難,我不能走,我一旦走,就做了受賄的口實。”說完,顧大章走迴自己的牢房。


    “大人,您不走,難道要死在獄中?”姬還高不解。


    “時至今日,我已難逃一死。三法司有我的門生,他力保我挺進會審。這是唯一的機會在三法司麵前,將楊大人的遺書公布於世。一旦此血書麵世,我等人才有洗刷冤屈的機會。”


    顧大章掀起自己的下擺,露出已血肉模糊的殘腿。“多謝諸位壯士好意,我顧大章已不久人世,就算出獄,也是數月之事。我不懼死,但我懼真相不能大白。一旦我逃走,就沒有人會相信楊漣、左光鬥的清白,那他們受的冤屈就無人能知。”


    從楊漣到左光鬥、及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顧大章等六人,都視死如歸,不斷婉拒各方英雄好漢的解救。如其所說:“不願像漢代張儉那樣到處逃亡,也不願像東漢楊震一樣服毒自盡。想以這條性命來報答朝廷。”聶複迴憶起第一次遇見楊漣的時候,楊漣就是這麽義正言辭的拒絕他。他思索著為何這些東林黨人都是那麽的耿直,爭相為名節赴死。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們如此重視名節,寧可死也不願被人誤會。


    伍易國心裏更加難受,如果曹化淳說的是真的,這六人其實已經被東林同黨所放棄,但是他們不知道。如果他們在生前知道已被同黨背叛,會更加殘酷。


    端木玉扶起聶複,鼓勵他別再悲傷,其餘幾位阿姨也紛紛扶起伍易國和姬還高。宗遠大師神情肅穆的為死去的五位大人楊漣、左光鬥、袁化中、魏大中及周朝瑞念誦普賢行願品。


    “所有十方世界中,三世一切人師子,我以清淨身語意,一切遍禮盡無餘,普賢行願威神力,普現一切如來前,一身複現刹塵身,一一遍禮刹塵佛。。。。。。。。”宗遠大師的誦經聲伴隨著少林童子功的內勁與遠處的鍾聲形成了共鳴。眾人被宗遠大師的誦經聲所感動,雖然身處人間煉獄,但是隨著第一道陽光射入詔獄,似乎洗滌了眾人的罪行。


    當宗遠大師念到:“願我臨欲命終時,盡除一切諸障礙,麵見彼佛阿彌陀,即得往生安樂刹。。。。”突然遠處鍾聲大作,仿佛唿應宗遠的誦經當當當響個不停。宗遠大師念畢,喜極而泣,談起剛剛的神跡,說諸位大人想必是功德圓滿,已到了阿彌陀佛極樂世界。


    眾人聽了皆喜,遂逐一向五位大人遺體行禮後離去。


    適逢姬風堯帶著黑白鼓上蚤派遣的車隊前來接應,用車子接了眾人離去,避走京城。


    數月後,顧大章在三法司會審時,拿出了楊漣的血書,從此東林六君子在獄中受到的冤屈終天下大白,為世人所知,震驚朝野。顧大章也在會審之後,自殺身亡,與其餘五人同去。自此,東林六君子血獄案方才落幕。


    再過數月,至天啟六年,魏忠賢再度派遣錦衣衛至蘇州抓周順昌大人,蘇州市民強烈抵抗竟釀成暴動。顏佩韋及楊念如等人為不波及其餘市民,投案自願承擔暴亂主嫌,最終被判以極刑,死於刑場。


    注:東林六君子中之五人非同一晚死亡,而是陸續被刑求致死,但此處為了戲劇效果而有所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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