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位於承天門南側北鎮撫司內,和東廠一起,周圍沒有高樓,唯一高處是皇城邊上的箭樓。


    飛雪一直在箭樓埋伏著,除了守著詔獄也在等候先生的消息。


    夜黑鳳高,偶有敲梆子打更聲音傳出。餘一個人的蹤跡也沒有,但她卻覺得分外安靜而美好。


    突然,一道紫色的煙火無聲的升空在詔獄的西南角一裏遠的地方,劃破了夜的寂靜。


    這個暗號是示意飛雪到箭樓客棧會麵。


    飛雪在屋頂上施展輕功,不一會就到了箭樓客棧的房間。


    她推窗進去,先生已經站在那裏等了。


    她移步到先生身後,安靜的坐了下來,沒有什麽聲音發出。


    先生解開麵罩,露出麵目。


    中年男子,溫文儒雅,精目劍眉,不怒而威,就是曹化淳。


    “近日可好?有何異樣?”


    “有一些人接近過詔獄,但都進不了第二進院子,除了幾天前有個黑衣人差點闖進來。”


    “我知道,闖入詔獄的是玉複星。”


    “先生,你怎麽知道?”飛雪問。


    “先不說這,明日還有幾個武林高手劫獄,玉觀音、燃燈手、姬風堯等刺客家族分子。是場硬仗,你務必要小心行事。”


    “一定要殺了他們?”飛雪問道。


    “是的,一定要除掉刺客家族,這是命令。”


    “先生,這個任務結束後,我不想再殺人,我想退出江湖。”


    “為何?何出此言?”曹化淳驚訝道。


    “我厭倦了這種生活,我不想再取人性命。”


    曹化淳看著飛雪良久,從訝異、思索到露出溫柔的眼神。


    “再等等,我們的計劃快成功了。就差最後幾步。我答應你,事情告一段落,我們就退隱江湖。”


    飛雪默然,過了一會問道:“是您殺了玉複星?玉大俠?”


    曹化淳看了她良久才道:“是,是我殺的。”


    “為什麽?”


    “哼,玉複星妄稱直隸大俠,卻幹盡壞事,他怕我說出紅丸案的真相。”曹化淳道。


    飛雪依稀知道紅丸這件事,五年前明光宗(即當今皇上天啟帝的父親)服用了太醫給的紅丸,起初病情好轉,可沒過幾天意外猝死,此紅丸從何而來成為一大懸案。


    “玉複星一直心裏不安,時常要找我理論這事。其實這都是他自己的心魔。玉複星幹過的壞事可不少。要不是我偶然間撞見,怎麽會知道他和李選侍的肮髒事。如不是他逼我太甚,想要殺我滅口,我也不至於殺他。到今天伍家還想不透刺客令是怎麽丟的,其實一切都跟玉家有關。”曹化淳過於聰明,說起話來東跳西串,連相處多年的飛雪也聽不明白。


    其實曹化淳顛倒了是非,玉複星並沒有要殺他。玉複星和曹化淳因緣際會早有私底下聯係,曹化淳借由偷取天地羅華炮製了紅丸,給了禦醫,因此有了紅丸案。玉複星早就懷疑紅丸案和曹化淳及天地羅華有關,千方百計想從曹化淳處知道真相。曹化淳不堪其擾,竟對玉複星痛下殺手。可玉複星與李選侍有染之事為真,這倒真的是玉複星俠義人生的唯一缺點。


    李選侍是明光宗的寵妾,美顏妖治,為當今天啟皇帝的養母。但在入宮前,曾為玉複星青梅竹馬,兩人有私盟婚約之舉。可惜李選侍父親貪戀官位權勢,竟將李選侍送入宮,博得光宗歡心。可李選侍念念不忘玉複星,玉複星也念茲在茲。抵擋不住思念,玉複星竟憑一身功夫,夜半竊入皇宮私會李選侍,不料被時任司禮監帶刀侍衛曹化淳撞見。從此玉複星的把柄被曹化淳緊緊抓住,予取予求,連天地羅華都被挪移他用,終釀至弑君大禍。


    這其中事由飛雪並不清楚,她一言不語,臉上蒼白,心裏百迴千轉。曹化淳注意到這少女情緒低落,但他不太明白具體是何事。


    兩人對望安靜了一會,曹化淳尋思,“飛雪這孩子最近心情不是很穩定,要不幹脆告知其身世秘密以轉移注意力,此時不說,把她交給魏閹時也要說。如果在最後關頭才揭開這個蓋子,萬一有什麽差錯怎麽辦?還不如此時做做心裏功夫。”


    先生坐了下來,臉上堆滿了笑容,溫情地道:“另外,還告訴你一件事,是有關你的身世秘密。”


    “我的身世秘密?”飛雪驚訝道。


    曹化淳一句話就把飛雪的心思拉了迴來。


    “是的,你並不叫飛雪,你姓楊,原名楊玉婷。”


    飛雪經曆大變後,完全記不起來自己的姓名,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撿來的棄嬰,跟著先生姓,喚做曹飛雪。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農村女孩,你身上有著如今最具權勢的人的血脈。你是魏忠賢的外孫女。”


    “魏忠賢,那個東廠頭目魏公公?他是太監,怎麽會有孩子。”


    “讓我告訴你全部故事。”先生道。


    “魏忠賢不是從小就淨身入宮的,他是十八歲才自宮入宮,取名李進忠。在那之前,魏忠賢本名魏四,他是有妻子的。但是魏忠賢好賭博,把家裏的錢輸得一幹二淨,連妻子都當掉了,妻子被人家接走時,身上是有身孕的,她懷的是魏忠賢的孩子。這件事,魏忠賢自己應該是知道的。”


    飛雪聽得額頭冒汗,心中如雷打般千軍萬馬震驚。


    “後來魏忠賢的妻子生下孩子,可由於是帶娃嫁去的,可想而知,她被這家人視作妖婦,被長期虐待,魏的妻子沒多久就死了。剩下那個女兒跟了那家人,就跟著姓了楊,叫楊冬,也就是你媽媽。楊冬的命也不好,因為她被楊家認為是雜種,始終把楊冬當做奴婢一樣的,唿來喚去,也不知道為何,楊冬長大後,被村裏某個人汙辱了,就生下了你。後來你被魏忠賢轉移到李家村,交由村長撫養長大。”


    “後來李家村來了馬賊,殺了所有人,我剛好路過,救了你,就養你到現在。”


    “怎麽證明我是魏忠賢的孫女?”


    “李家村全村被滅村,知道你身世的人都已死。我救你的時候,你身上有個金鎖片,鎖片裏寫著你的名字和出生日期,你的名字是楊玉婷,你的生辰就是魏忠賢外孫女的生辰。”曹化淳從懷裏拿出一個金鎖片,看起來有些年歲,但雕刻精致,看來像是皇家物品。


    飛雪看著鎖片,顫抖地道。“我。。。是。。。。魏忠賢的孫女?”


    “命運使然,誰也沒想到你的身世竟然會關係那麽大。”


    “什麽意思?”飛雪問。


    “魏忠賢權勢熏天,暫居高位,滿朝都是他的走狗,但是他沒有子嗣,而你是魏忠賢唯一的後代,他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認祖歸宗。也隻有你的出現,才能喚起魏忠賢的仁愛之心,否則魏忠賢將繼續在危害社稷的道路上走下去?”曹化淳道。


    曹化淳站起身來,輕輕的抱著飛雪。“我不本想告訴你這事,但這幾年下來,我不再把你當做我的徒兒,我已經對你有感情了。我想。。。這事遲早要告訴你,你終究得認祖歸宗。飛雪,這一切辛苦你了,我的大事將成,就這幾天,我就能完成第一步計劃。”


    飛雪被剛剛聽到的故事愣住了,沒法反應過來,呆呆的問:“什麽計劃?”


    “瓦解東林黨和三黨,鏟除信王登基障礙。這個局我設了好久,終於要近尾聲。”曹化淳刻意地隱去對閹黨的計劃,因其暫時無法揣測飛雪如果認親後會站在那一邊。


    曹化淳放開飛雪,在房間裏踱步了起來。飛雪突然覺得房間好冷,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啊,忍不住的摩挲著自己的雙臂。


    “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發出刺客令的是我,給東廠舉報劫獄的人是我,告訴東林黨別救楊漣的人也是我,平日給皇上殺人的是我,救了魏忠賢孫女的人也是我。哈哈哈哈,這一切都是我,我終究不負我曹家縱橫經略的名聲。”


    曹化淳得意了起來,繼續說道:“我導引閹黨逮捕汪,汪咬出東林黨骨幹,再引入三黨,製造三敗俱傷。這些文官在未來幾個月的黨爭中會兩敗俱傷。如文人黨爭一滅,剩下唯一影響皇權安危的就是刺客家族,我本想借姬家、金家之力滅掉玉家和聶家,我再坐收漁翁之利,可惜四大家族沒能自相殘殺,反而湊成他們幾家攪和在一起。但玉複星已死,區區燃燈手也不會是我們兩的對手,不足為懼。”


    “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你懂什麽,待魏忠賢除掉最後一個皇子,我再處理天啟帝,從今以後,天下就是信王朱由檢的,我將會是信王的左右手,陪他登基,我將成為大明王朝的宰相,我就是明朝的李斯!能文又武,天下還不是我的嗎!”


    “我以為我就是個劍客。。。。。或是個殺手。”飛雪無法接受這麽大的一個情節轉折。


    “劍客?殺手?飛雪,將來你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品命婦相國夫人。”


    “我不需要當什麽相國夫人。”飛雪背過去顫抖的、輕聲的說。


    曹化淳絲毫不理會飛雪的異樣。


    “早些歇息,雖然四大家族聯合起來,但是玉複星已死,聶複受傷,姬還高聽東廠的話,現在不知在何處。明天我們還要大展神威,什麽燃燈手,什麽姬香玉手,打得過我們的飛雪劍法嗎?飛雪劍法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飛雪劍法聯手,我們不怕四大家族!”


    飛雪一言不發,現在的先生跟她認識的不一樣。她突然有點反胃。她分不清是身體還是心理引發的。


    在今天,她突然發現,自己不是孤兒,自己有親人。


    但這個新認識的親人竟然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太監。


    也在今天,她也突然發現,身邊最親密的人,其實竟是最陌生的人,眼前這個教她功夫,一路帶領她的人,那個原本要一起終老關外的人,竟然有著那麽多心思,竟然有著那麽多的秘密。


    “如果,我是魏忠賢的後代,是不是萬一他的計劃不成功,我將會是他要挾魏忠賢的籌碼?”


    她突然懂了,她的存在是一個籌碼。這個想法像一根針插進她心裏,接下來先生又繼續說他的大計劃,她都沒聽清楚,隻感覺到,她的世界在逐漸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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