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鳳仙已經把今日的飯食送來,就擱在院子裏石桌上。


    阮羽修和滴翠在這住了兩天,心裏焦急,都沒好好吃過飯。今天終於聽聞阮攸寧無大礙,心頭吊著的一口氣忽而鬆下,肚子也跟著咕咕叫,可打眼一瞧王爺如今住的地方,屋子倒是挺多,但除了他睡的那間臥房,沒一間是有人氣兒的。


    原以為這趟出來,能吃上王爺做的飯,照目前看來,隻怕連喝水都成問題。兩人互對一眼,心知肚明,都自覺閉上嘴。


    滴翠倒是能忍,可阮羽修忍不了,轉頭去跟鳳仙套近乎。


    「鳳姑娘,這些都是你做的?真厲害,比我阿姐厲害多了。這麽好吃的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不如……」他搓了搓手,一雙眼睛盯著竹籃子,炯炯噴火。


    鳳仙忙把籃子摟進懷裏,怯生生地說:「這是給那位公子留的,不能給你。」


    阮羽修「嘖」了聲,同她解釋:「我跟他是一家人,給他給我都一樣。」說著就要上手開搶。


    鳳仙抱著籃子四處躲閃,見蘇硯抱著一卷簇新的被子從庫屋裏出來,眼中露出喜色,忙躥到他背後躲起來。


    蘇硯一愣,看了眼院子裏的情形,心下了然,將被子交到滴翠手裏,迴身朝鳳仙揖了揖,「多謝鳳姑娘每日為在下送飯,今日家中人多,他們又是遠道而來,還請姑娘開個恩典,將這籃子裏的吃食給他們。」


    阮羽修雙眼鋥亮,「就是就是」地附和著。


    鳳仙抱著籃子猶豫了會兒,偷偷覷了眼蘇硯,咬咬下唇,心不甘情不願地將籃子遞給阮羽修,轉頭又朝蘇硯低頭對手指,「我、我再去給公子重新做一份來。」


    說完,她就要跑。蘇硯叫住她,「姑娘累了一天,在下實在不敢再麻煩姑娘。」


    「不麻煩不麻煩!」鳳仙頭一迴跟他說這麽多話,漲紅臉,眼神躲閃不敢與他對視,「這些事我打小就做慣了,多做一份也不妨事的……」


    蘇硯看在眼裏,麵色依舊淡淡,「不敢多麻煩姑娘,隻想問一句,可否借姑娘家的灶台一用?」


    「灶台?」鳳仙一臉茫然,詫異地點了兩下頭,引他過去。


    原以為蘇硯是擔心飯食不幹淨,給裏頭那位生病的姑娘再添一層病氣,才特特過來檢查。可親眼瞧見他掌勺時遊刃有餘的模樣,鳳仙險些驚掉下巴。


    一個大男人,還是個長得這麽好看的大男人,竟然會做飯!


    擱他們村裏,可是要叫人說成是沒出息,要笑掉大牙的!可他怎麽還不以為恥,反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鳳仙滿眼佩服,趁他不注意,偷偷嚐了一口他炒的土豆絲,再次被震驚到。


    竟然比自己做的還好吃!


    所以他之前一直不肯吃她做的飯,是嫌棄她做的不好吃?


    鳳仙柳眉慢慢搭攏下來,抿緊唇角,埋頭幫他打下手,灶台前飯菜飄香,她卻隻覺熏眼睛。


    很快,所有飯食都張羅好了,四菜一湯。鳳仙還是不說話,默默幫蘇硯把東西都裝進籃子裏,交到他手上。


    蘇硯道了聲謝,伸手要接,她卻忽然收迴去,低垂著腦袋,兩手不安地揉搓著竹籃提手。


    蘇硯擰了眉,沒急著催她,隻掖著手耐心等待。


    日頭吭哧吭哧往西爬去,窗格子裏落入大片霞光。蘇硯安靜站在霞光裏頭,雖穿著粗布麻衣,滿身風致卻遮掩不住,唿之欲出。


    鳳仙眼角染紅,終於鼓起勇氣,嚅囁問道:「那姑娘……與公子是何關係?」


    「她是我的妻。」蘇硯抬眸,黢黑的瞳仁緩緩叫霞光鍍染,霎那間流光溢彩,像是陷入了什麽美好的迴憶,「終此一生,唯一的妻。」


    鳳仙心裏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擰了一下,微微有些喘不上來氣。晃神間,手中一空,她驚愕得抬起頭,卻見蘇硯不緊不慢地掀開罩在籃子上的遮布,從裏頭取出一樣菜,放到桌上。


    「那日在下不知鳳姑娘是在為阿鸞驅除體內瘴氣,情急之下才會推開姑娘,在下同你道歉。」


    蘇硯邊說,邊躬身行禮,「多謝鳳姑娘,還有鳳伯父這些時日的照料,在下感激不盡。日後倘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在下就算粉身碎骨報答,亦在所不惜。」


    鳳仙聽出他話裏頭的意思,他對自己隻有感激。遇上個知恩圖報的人,她應該高興,可怎麽心裏就跟被剜走一塊肉似的?


    不等她開口,蘇硯已轉身離去。夕光鋪就的農家小道上,他走得愜意輕快。


    鳳仙一時恍惚,仿佛能看見自己昔日顛顛跑去給他送飯的影子,眼睫一霎,淚珠便落進了那盤菜肴中。


    蘇硯走後不久,阮攸寧就已經轉醒,自覺身子已經不似此前那般沉重,索性趿鞋下床。


    負責給她看病的,正是那個傳聞中的鬼醫懷庭,聽他的意思,自己強行拖著病身過來,瘴毒侵體,倘若三日之內都還醒不過來,就差不多該準備後事了。


    她昏迷了兩天兩夜,蘇硯就在床前陪了她兩天兩夜。也難怪自己剛醒來時,他會憔悴驚悸成那樣。


    阿弟和滴翠亦沒怎麽合過眼,輪流守在床邊,此刻見她已大好,心裏頭的大石頭也鬆落下,吃了飯便去補覺了。


    阮攸寧四下轉了圈,想將屋子簡單收拾一下。說是收拾,其實也沒什麽需要她做的。


    這屋子是老房,門窗都有些年頭,木頭之間的縫隙有她小拇指那般粗。屋裏的擺設更是簡單,一床,一桌,一凳,除此之外,再無旁物。


    阮攸寧歎口氣,從馬車裏抱出自己帶來的柔軟被褥,換下原先那床發硬的舊被,又剪了帳子掛在窗前作簾,好擋住外頭的冷風。


    知道蘇硯喜歡讀書,來的路上她還依照記憶,新買了幾本他從前常看的書卷,和他慣用的筆墨紙硯,眼下都一一取出來,擦幹淨,擺到桌上。


    布置停當後,她站在屋子正中,環視這一切,竟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做這些。


    真論起來,她兩輩子都是金窩裏嬌慣出來的,十指不沾陽春水,便是前世入宮遭迫害,也從沒在吃穿上受過委屈。目今開始自己動手做事,她竟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反而還挺開心的。


    屋子雖小,還不及從前王府裏的一間廢屋,可阮攸寧卻莫名感覺無比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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