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以置信地望向蘇祉,水霧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怎麽會這樣?她明明都盤算得很好。


    鄭媛給她的藥,能叫人短時間內迷失心智,將心底最陰暗的一麵暴露出來。起初,她隻是想讓鄭媛出醜,好叫蘇祉廢了她,改立自己為太子妃。


    她並沒打算害鄂王妃,隻是在得知自己受寵的真相後,方才起了邪念,想讓蘇祉心中的寶貝嚐嚐跌入泥潭的滋味。不過是自己心頭的一點醋意罷了,又傷不了人,鄂王心善,應當不會為難她。


    三杯酒,她記得很清楚,隻有遞給鄂王妃的那杯,才是事先就下好藥的。鄭媛心機深沉,定能猜到自己會暗害於她,所以另外兩杯酒,最開始都是幹淨的。


    那藥就藏在右手的指甲裏,她還特特染了丹蔻提醒自己,等鄭媛最後決定要喝哪杯時,她才將指甲裏的藥抹在杯口,讓她服下。如此一來,就隻有自己杯中的酒是幹淨的來。


    可、可為什麽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她不甘心!不甘心!


    纖細身體轟然倒在血泊中,杏眼漸失焦點,卻仍舊閉合不上。


    四麵響起連綿尖叫,但又因對蘇祉的忌憚,很快就消失無聲。


    世人皆知,太子性情乖戾,卻不想連這種當眾殺人的勾當也能做出來,而且殺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還被她擁在懷裏溫存的枕邊人!


    天際飄來一片烏雲,遮住皎月,月華便如融化般消散,萬籟俱寂,滿室昏沉。


    眾人眼中皆罩落一層晦暗,蘇祉卻全不放在心上,「六弟,這樣可滿意了。」


    鮮血蔓延來,他不緊不慢地退開一步,低頭時恰好瞧見身上血汙,不由折起眉心。


    蘇硯挑眉冷嗤,不置可否,隻側身擋住阮攸寧,捂住她的眼,不叫這些醃臢汙了那雙明淨的眼。


    方延林抹了把額角的汗,怕蘇祉再做出什麽,忙上前見禮,「殿下,馬車上有幹淨衣物,不如先去將這身髒衣換了。」


    蘇祉點頭,轉身閑庭信步地朝外走。方延林鬆口氣,睨了眼地上的可憐蟲,目光從她臉上移向阮攸寧,黝黑暗沉,似要將她灼穿。


    鄭家幾個兄弟中,有人緩過勁來,開口問:「殿下留步,太子妃還在後頭歇……哎呦!」


    他話說到一半,被鄭老爺捶了一拳。


    蘇祉停下腳步,轉身,兩道目光凜凜投向他,那人登時渾身起栗,冷汗涔涔,對視片刻,直覺如利刃淩遲在身。


    半晌,他才聽蘇祉語氣輕快地道:「太子妃?孤的東宮裏,何曾有過太子妃?」


    死一般的沉寂,蘇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眾人才將將從驚嚇中緩過來,鄭家人則都癱坐在地,麵如死灰。


    他這是要廢太子妃呀!


    一夜之間,殺側妃,廢正妃,太子性情,竟涼薄至斯!


    好好的一場福壽宴,開場花團錦簇,最後卻隻得慘淡收場。


    賓客陸續散去,鄭家二老一道哈腰陪笑,將蘇硯和阮攸寧送至門口,又親自取了足踏,目送他們上車離去。


    折騰這麽久,二人俱都精疲力盡,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子話,阮攸寧便窩在蘇硯懷裏朦朧睡去。


    馬車剛至王府,阿漁匆匆出來,在蘇硯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蘇硯眼中戾色一閃而過,溫聲哄阮攸寧先迴去歇息,自己則大步流星地往書房走。


    阮攸寧鵠立階下,張望了會兒,鼓起兩腮,噘嘴走了,進屋後,想著方才在鄭家沾惹了一身晦氣,便喚滴翠備熱水沐浴。


    香樟浴桶和架子上的澡豆,都是依照她的喜好新換的。


    她褪了衣裳掛於木施上,入水浸在浴桶中,舒舒服服地籲出口氣,額頭輕靠在桶壁上,雙眸闔著,鴉羽色青絲用釵鬆鬆綰在頸側,垂下半片鋪展於水麵,雪肩透粉,上沾點點晶瑩,青絲婉轉粘連,白霧繚繞下,更顯風嬌水媚,活色生香。


    繞是滴翠見慣了這美豔容貌,也禁不住心跳得飛快。


    阮攸寧卻蹙著眉,心思還未從壽宴上迴來。


    鄭媛和蕭瀟的事先不提,蘇祉自也有蘇硯去收拾,她最放心不下的,是那個內侍方延林。


    他離去前最後看自己的那一眼,陰毒狠辣,讓她現下再去迴想,依舊會不寒而栗。


    重生後,許多事都已發生改變,蘇祉身邊得力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他去,唯一剩下的,就隻有那個方延林。


    她抬手搭在桶沿上,掰算起自己所知道的關於這人的一切:比蘇祉稍年長幾歲、自小陪他一塊長大、蘇祉被噩夢魘住時,唯一能近他身的人……


    淨室裏熱氣團聚不散,阮攸寧額上出了層香汗,身子卻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她腦海中忽然冒出個大膽的想法。


    倘若一個人從尚不知事起,就受親近之人蠱惑,刻意去憎恨排除某個人或事,待年歲漸長,哪怕這份仇恨都是謊言,最終也會潛移默化地改變那人心性。


    如果說,跟阮家結仇的,不是蘇祉,而是那方延林,一切似乎也都說得通。可……


    爹爹從不與宮中內侍往來,又怎會和與那姓方的結下梁子?再者說,那可是蘇祉,囂張桀驁,怎會甘心受一無根之人擺布?


    她搖搖腦袋,自嘲一笑,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拋諸腦後。


    白霧散淡,空氣變涼。


    阮攸寧扶著濕漉漉的桶壁站起,滴翠用柔軟的大巾布將她身子連肩裹住、擦幹,遞上預備好的幹淨衣裳。


    阮攸寧有些心不在焉,隨意抬手去接。衫子滑溜,她一時沒拿住,飄落在地,叫水漬打濕。


    滴翠「哎呀」了聲,忙撿起來,見衣裳裏外俱都濕透,再無法穿,隻能趕緊出去,換一件新的來。阮攸寧裹著大巾布,坐在裏頭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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