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釵,連她姐姐這個正兒八經的太子妃都沒得到過這樣的賞賜,這丫頭不僅得了,還輕輕鬆鬆就給拒了,憑什麽!換成是她,敢這麽不識抬舉,隻怕要去一層皮!


    比她更氣的,是阮儀芳,好好的帕子幾乎叫她揪爛。


    真是個好姐姐,都跟表兄退親了,還霸占著不讓自己打聽;一麵叫人看著自己,不許靠近男席,一麵又和鄂王殿下在湖邊調情;雍王殿下明明是先瞧上自己的,她又故意去招惹。


    是呀,她是誰?衛國公府的嫡長女,不想去花宴,陛下還親筆題名求她去;不想要皇後的鳳釵,就隨口讓皇後換一個玉鐲。


    都姓阮,憑什麽自己就該處處低她一等?自己拚了命都得不到的東西,她輕輕鬆鬆就能收入囊中,還不屑於要,憑什麽?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阿娘說得沒錯,自己的前途,必須自己去拚!


    公案了結,因太子此時還在養傷,選側妃的事也便不了了之。謝棲桐坐了會,便讓擺駕迴宮,餘下各路人馬隨後也陸續離開。


    阮攸寧在等俞婉瑩和阮儀芳從屏風後頭出來,見蘇硯朝自己走來,心下一慌,不知該如何麵對,旋身奪門而出,兔子似的溜沒了影。


    蘇硯揉了揉眉心,追出去。


    上迴在別院,就因為沒說清楚,害他最後灰溜溜逃走,一直不敢再去尋她,這次可不能再重蹈覆轍。


    此時,阮羽修已等在楹門口。他聽說程俊馳半道截車之事,顧不得馬球場上膠著形勢,丟了馬球杆就打馬往芷園奔,連襻膊都沒來得及摘。


    見阮攸寧急匆匆跑來,他忙上前打量,確定沒傷著,心頭大石才將將鬆下。


    「阿姐,花廳裏頭的事我都聽說了,這雍王實在可惡,竟敢當眾折辱你。你等著,我這就去把他打殘咯!」


    阮攸寧拚命拽住他,「別鬧了!他是親王,咱們如何開罪得起?」


    阮羽修氣不過,但也無法,憤憤捶了下旁邊的樹,震落幾片葉子。


    「不過,阿姐。我有一事實在鬧不明白,鄂王殿下不都已經抓到刺客了麽?你幹嘛還上去作證?雍王要誣陷的是他,他都不急,你急什麽?」


    他的眼神單純又無辜。


    阮攸寧肩膀一抖,偏頭瞪他,餘光掃見蘇硯從後頭追來,聽到這句,竟停下來就不走了,兩道目光落在道邊花枝上,焦點卻在她身上。


    她又是一抖,臉頰微微燒著。


    「阿姐,你臉怎麽紅了,是不是病了?」阮羽修伸手探她額。


    阮攸寧兩眼笑成彎月牙兒,抬腳,對著他的腳重重踩下去。


    「啊!」阮羽修抱著傷腳不停蹦跳,氣急敗壞要問她緣由,卻已不見人影。


    他委屈至極,見蘇硯過來,立馬就要同他訴苦,不想這人更絕,自己嘴還沒張開,就先被他以「頂撞家姐,目無尊長」為由痛斥了一番,傻嗬嗬地點了好久頭,等醒神發覺被誆之時,他早不知跑哪去了。


    「嘿?今兒什麽情況,好端端地來幫忙,怎又成了我裏外不是人?」


    遊廊盡頭,蘇硯終於追上阮攸寧,但也隻敢遠遠站著,深怕一靠近,又把嚇跑。


    「你放心,今日之事,斷不會傳出這芷園。」


    阮攸寧放慢步子停下,沒轉身看他。一陣風從廊簷下吹來,撩動褶裙,纖弱身形細細搖晃,好似風中芙蕖,惹人憐愛。


    「王爺這話說得倒輕巧,今日赴宴的都是什麽人,那麽多雙眼睛,那麽多張嘴,全看見了。即便他們知輕重,不妄言,那還有丫鬟小廝呢。王爺都能一並管了?」


    「我能。」


    阮攸寧胸口蹦跳了一下,轉頭茫然看他,眼中帶著訝色,仿佛被石子驚亂的小溪。


    蘇硯含笑點點頭,鄭重且篤定地重複一遍,「我能。」


    「所以,你能……信我一迴麽?」


    他的笑裏藏著些微苦澀,與方才花廳上,同雍王據理力爭時旁若無人。


    阮攸寧垂了眼眸,氣氛愈發凝滯,安靜得好似能聽見遠處紅葉落地,心跳一點點放大,也一點點趨於安穩,好似忽然間就什麽都不怕了。胡亂「嗯」了聲,再次跑走。


    到了沒人的地方,她昂首對準秋風,舉起兩手對著臉蛋扇風,散熱。


    門口值房的小廝遠遠瞧見她,笑盈盈給她開門,一個書生扮相的男子忽然撐住門,要往裏擠。


    他滿身補丁,衣襟洗得發白,眼窩深陷,臉色蒼白,一副落拓模樣,往門縫裏塞名帖。


    「在下乃西南節度使舉薦而來,姓梁名珩,煩請諸位放在下進去,同太子殿下說句話,若他日在下能得幸東宮,必結草銜環,報今日之恩。」


    小廝噴笑出聲,「你怎麽還沒走?去去去,太子殿下也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就你剛剛這番話,我每天能聽個上百遍,耳朵都起繭子了。十個裏頭呀,有九個在說謊,剩下最後一個沒撒謊的,也隻是名頭喊得響,學問也就那樣。」


    那人不氣餒,身子卡住門縫,又從包裹裏摸出幾張紙往裏塞。


    「諸位且放心,在下並非招搖撞騙之徒,這是在下所作之詩稿文章,太子殿下隻消看一眼,便知在下斤兩。煩請諸位高抬貴手,許在下一個機會。」


    雙方僵持不下,阮攸寧躲在廊柱後頭打量,揉著額角琢磨。


    梁珩?這名字好生耳熟?好像是個人物,怎麽就想不起來了呢。


    就在這時,有人突然開口:「讓他進來。」


    小廝瞧見來人,忙諾諾照辦。


    大門豁然洞開,梁珩一時沒防備,跌跌撞撞栽進來,手一鬆,寫滿字的紙張唿啦滿天飛。他忙趴在地上收撿,神情言語盡是心疼。


    一雙纖塵不染的烏皮靴闖進他眼簾,他手一頓,靴子的主人便剛好俯身撿走他掌下的文稿,輕輕撣去上頭的灰,研讀了會兒,眉心舒展。


    「嗯,文辭俱佳,又不失鋼骨,字裏行間頗有範文正公之誌。」


    梁珩連吃了數日閉門羹,心灰意冷,本想今日來試最後一次運氣,沒想到終於遇見了個知己,抬袖摁了摁眼角,長身作揖,「多謝貴人賞識,在下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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