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弟弟呀。


    蘇硯心頭一鬆,笑意轉濃,動作也輕快起來,連他自己都未覺察。


    孿生姐弟本就少見,京中公侯又不多,排算一下,很快就對上號。


    原是衛國公的掌上珠,他竟不識。


    書房。


    阮羽修扒在門框上,目光一茬接一茬地掃過排排書架,確認自己的寶貝珍藏沒少,這才捶拍胸口,緩過來氣。


    阮攸寧翻起個大白眼,照他腦門給了個榧子,「你就不能出息些?一個大老爺們,還是將門之後,見天捧著本《會真記》掉金豆子,好笑不好笑?」


    阮羽修站直身,比她高出整一頭,輕鬆躲開,「姐,你何時也學會了爹爹那套說辭?我不就愛看個話本子麽,又不妨礙我上陣殺敵,怎麽就不許了?」


    阮攸寧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麵前這張嬉笑的白淨臉龐,慢慢與前世重合。


    那時,爹娘雙雙罹難,他披麻戴孝,背著二老的牌位單槍匹馬殺入皇宮,尋蘇祉報仇。蘇祉欣然立在牆頭恭候,還命人將她請來。


    夾道深邃,流矢如雨。她掙開宮人拚命朝他奔去,他也轉向她,麵色蒼白,眼底布滿爆裂的血絲,倒地前,卻還是努力給她擠出了個燦爛的笑。


    直到死,他的膝蓋,都不曾彎折過。


    她的弟弟,是她的驕傲。這輩子,她要看著他驕傲地活著,會說會笑,會跑會鬧。


    但事還是要秉公辦的。


    她平複了下心緒,抱臂威脅:「少來,我可告訴你,差事要是沒辦好,你背著爹爹私藏起來的這些寶貝,我一樣不留,全給它燒了!」


    因蘇硯這個不速之客,她誤了迴家的行程,可退婚之事又迫在眉睫,她便連夜寫了封信,飛鴿傳書,讓阮羽修幫忙轉交給爹娘,讓他們二老在她迴來前千萬不要應下這門親。


    不過他能這麽快就趕來,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阮羽修拍拍胸脯,「我做事,你還不放心?」


    阮攸寧眼裏閃光。


    「看把你緊張的,不就送個信麽,有何難?」他不屑地哼哼,衣擺一撩,大搖大擺坐到凳子上,「就是……出了一丁點兒小狀況。不多,就一丁點兒,我發誓!」


    他忙豎起三指,指天道:「你讓我轉送的信,我的確是交到了爹娘手上,隻是、隻是……」


    聲音漸低,左顧右盼,「送信的時候,舅舅、舅母正好在家中,和爹娘商討你與表兄的婚事。爹爹聽聞是你寫來的信,就說都是自家人,沒什麽好顧及的,讓我直接念。我前幾日又剛叫他數落,說讀書有氣無力,念得就大聲了些……當然也不是很大聲,旁人都不知有這事,也就冬榮那小子耳尖,隔了三堵院牆還能聽見。」


    「然後四位長輩的臉,就……」他歉然笑笑,「大概就跟你現在的臉一樣綠。」


    阮攸寧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爹爹最好顏麵,這麽一鬧,她還退什麽親?沒得叫他拎出門子,家法伺候了!


    她氣哼哼地踹凳子腿,「你成心的?」


    阮羽修嘟噥:「我哪知道你寫信迴來是要退親……」討好地拉她落座,親自替她捏肩,「所以我這不快馬加鞭趕來幫你了麽?退親有何難?隻要你一句話,我馬上就把表兄打殘咯。」


    阮攸寧嗤笑,「然後爹爹就把你打殘?」


    他眨巴眼,縮了脖子,乖乖幫她捶肩,半晌又問:「姐,這好端端的,你怎就突然想退親了?你不是挺喜歡表兄的麽?」


    阮攸寧凝神琢磨挽救的法子,沒搭理他。他倒起了好奇,不住攛掇,「莫不是你在登州住的這半年,心有所屬了?」


    他越問越來勁,阮攸寧纏鬧不過,隨口扯道:「似他這種綿軟娘氣的男人,我最是瞧不慣。稍懂點花拳繡腿,正經連戰場都沒上過,就敢跟人指點江山,遇到點小病小傷,又跟去了半條命似的。


    「我要嫁就嫁個高大魁梧的英雄,能單手扛起一頭牛,那多威風。」


    屋外,蘇硯停下腳步,看向窗子,眼神複雜。


    阮羽修覺著,她這是拐著彎兒罵他,小眼神當時就不對味了。


    「姐,那照你這麽說,咱們大鄴就沒人配得上你了?這要是一頭豬能駝起一頭牛來,你也嫁?」


    阮攸寧哼笑,「一頭豬駝起一頭牛,這事算不算稀奇,我是不曉得了。不過……你這上趕著給豬當小舅子的勁兒,倒是挺稀奇。」


    「嘿,你罵誰呢!」


    阮羽修嘶了聲,來之前他聽說,她最近一直悶悶不樂,心裏還記掛得緊。現見她得意洋洋,小尾巴都快翹到天上,他心頭的大石也鬆快些。


    罷了,想損就損吧,她開心就好,左右也掉不了二兩肉。


    「姐,你要實在不想嫁,我就找人……把他打殘咯。」


    阮攸寧捧臉的手改扶額頭,「你就別裹亂了,好歹是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總得給爹娘留點顏麵吧。再說了,舅舅是什麽人?你把表兄打殘了,是想讓爹爹進詔獄,還是想自己個兒進去過個小年?」


    話語未盡,隻聽屋外有笑語聲:「這好端端的,是誰想去詔獄過年?我倒是能幫忙牽線搭橋。」


    修竹般的公子正執扇,大步朝這來。


    麵顏俊朗,修眉星目,笑容得體。一身雲錦鈷藍直裾燙得直溜,半點褶子也瞧不見,腰間垂著玉玨荷包,遠遠看去就兩個字——貴氣!


    阮攸寧心卻揪成一團,瞪向身側。阮羽修大搖其頭,低聲苦巴巴道:「真不是我帶來的!」


    「阿鸞別來無恙。」


    程俊馳立在門外,朝她拱起兩手,袖子遮住他半張臉,眼皮微抬,目光綿綿粘在阮攸寧身上,撕也撕不下來。


    他自做了錦衣衛經曆,就鮮有機會見她。現下又見,隻覺她出落得愈發明豔,仙姿佚貌,身段玲瓏,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蘭,光是瞧著,滿心碎塵便都化作煙去。


    真不知抱在懷裏,該是何等溫軟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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