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道破,袂青冥闔眼無言,兩人的談話,也在此刻凝固。


    “淵兒,你說的不錯,我的確壽命將盡了。”良久,袂青冥才說道。“但你也無須為我感傷,生死之事,不過尋常。”


    言雖至此,可人生在世,又能堪破生死。


    “那我不閉關了。”拓拔凝淵握著袂青冥的手,泣聲說道。“梅大叔,我們一起去采藥,待你痊愈,我們再迴來練功。”


    “傻孩子,你尚有要為之事,怎能陪我這老者虛度光陰。”袂青冥摸了摸拓拔凝淵的頭,說道,“原本不想告知你,是怕你為我分心,但淵兒你既然知曉,相信你亦不會辜負我之希望。”


    說罷,袂青冥站起身,再複瀟灑豁然之態,“放心吧,我會等你出關,見不到我的淵兒頂天立地,我怎好離去。”


    “是,梅大叔。”拓拔凝淵擦了擦眼淚,點頭道,“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我相信。”袂青冥轉身邁步而出,片刻後,拓拔凝淵聽到機銛聲音,知道山壁再次關閉,此地已僅剩自己。


    “梅大叔,你一定要等我,為你報仇!“


    四下寧靜,唯有淡淡熒光環繞,拓跋凝淵喃喃自語,凝神靜氣,卻沒有翻開書冊,而是盤膝而坐,雙手相扣,隻有大拇指似觸非觸,結成玄異手印,此乃古之不傳秘法,名喚非動之動,旨在修行意誌,蘊含千百妙用。


    隨著手印結成,拓跋凝淵運轉功體,待到心念空明,方才啟書而觀,初見寥寥數字,已是彰顯此功狂態。


    功成衍天地,造化蕩乾坤。


    雙極日月現,武道可為巔!


    “武道為巔,這位異人好狂的氣魄。”拓跋凝淵不禁暗歎。


    移目再觀,更是覺此功非比尋常,尤其半部之後,更可稱喪心病狂。


    之前數十頁,雖是玄妙,但不脫一般練氣法門,旨在活血益氣,勁通任督,拓跋凝淵多年所修,與此法亦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自半部之後,所書便是陰陽分割,正逆向衝之術。


    需知人體為一,自出生起便是陰陽相融,雖依個人體質不同,陰陽有著多寡之分,但一體之中絕無可能將陰陽徹底分隔,此舉豈非與將人一分為二無異,那此人必亡,又怎可再修煉武功?


    但此功前鑒在前,昔年異人能可練成,便說明此功確有可行之法,想來曆代得此功者,便是抱著如此心態,方才強行修煉,導致黯然隕落。拓跋凝淵雖知自身體質異於常人,但究竟能否修成,亦是需冒極大風險,當下不禁有所遲疑。


    “梅大叔,還在等我!”


    拓跋凝淵心念一橫,打消心中遲疑,以破釜沉舟之誌,感應體內陰陽之氣,並依照秘籍所記將真氣在丹田之中運轉。此一過程應是極為疼痛,不料拓拔凝淵感到體內陰陽之氣竟是自行分開,毫無阻滯粘粘之感,大小周天之後,更覺神清氣爽。


    拓跋凝淵不禁喜不自勝,心道自己果然可修煉此功,但不料心念一動,體內真氣竟是如受牽引,在經脈內自行運轉,又成周天搬運之態。


    拓跋凝淵不明所以,隻得穩定心神,再入空明之境,應對未知變化。


    需知當初開創此功之異人,亦非是完全的天地極體,其體內陰陽之氣尚有三分不能分離,全憑自身意誌方才練成此功,但也因為如此,自身經絡留下暗傷,方才早早離世。而拓跋凝淵身具異象,乃全然之極體,自分陰陽,更甚當初創者,甚至可以說此功乃是當初那位異人為其量身而創。


    隨著周天運行,拓跋凝淵體內陰陽真氣愈發強勢,待到九九之數圓滿輪,方才止歇。


    運功結束,拓跋凝淵隻覺腹中饑餓難受,見那滿數果子可愛,正欲摘取,手卻如鬼使神差般隔空一招,樹上一枚果子竟晃了兩晃,隨後徑直飛到拓跋凝淵手中。


    “這是,隔空取物?“拓跋凝淵不敢置信,短短一日,自己功力竟進境如此,生恐自己已走火入魔,陷入幻境之中,又咬了一口果子,隻覺汁水充沛,滿口生香,乃自己從未品嚐過的滋味,心下方才安定,心魔幻境雖可怕,亦不能無中生有。


    得見此功玄妙,拓跋凝淵便每日如此修煉,饑便食果,困便倒臥,體內真氣亦是每日俱增,陰寒熾熱,輪番交替,不知過了多久,此兩道真氣竟融匯而成一股雄渾罡勁,凝聚一刻,拓跋凝淵同時睜眼。


    “成了!“


    一聲成了,離火玄冰罡勁自拓跋凝淵身軀之中湃然而出,周遭頓成兩極景象,一者烈火織天,一者寒冰滿布,隨後異象消散,融入拓拔凝淵體內。


    驚世神功,如今再現,拓跋凝淵緩緩起身,感受體內磅礴真氣。


    “梅大叔,我遲了嗎?“


    他不知此刻時間為何,也不知自當日閉關之日算起,外界已過去了整整三年。


    三年的時間,已過了當初約定的時限,那守望的身影,是否已歸塵土?


    拓拔凝淵來到石壁之前,一掌輕出擊向石壁,就是這如同撫螢的一掌,偌大石壁竟迸裂開來,無數碎石掉落,激起一片塵埃。


    “梅大叔?”


    拓拔凝淵也驚奇於這一掌的威力,他想這裏畢竟是梅大叔精心之所,被自己這樣一掌毀了,終究是有些可惜。


    “梅大叔?”拓拔凝淵見沒人迴話,心中頓時驚慌,又喚了一聲,卻依舊沒有迴應。


    遲了,果真遲了嗎?


    拓拔凝淵如遭雷擊,跪倒在地,任憑淚水津津而下,成就武功的喜悅,此刻蕩然無存,唯留滿心哀傷,欲斷悲腸。


    “梅大叔,是我遲了。”


    十年苦修報恩,三年來日思夜想,卻在如今一刻,再難見熟悉之人。


    這三年時間,那道身影是否一直守望,守望著等不到的人,直至生命停止,化為白骨。


    拓拔凝淵不敢再想,此刻一陣山風吹來,將塵埃吹散。


    塵埃消散,自己的眼前會出現什麽呢?拓拔凝淵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這一眼,便是那令自己心碎欲死的景象。


    但他已決心堅強,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堅強,這是梅大叔的盼望,自己一定要堅強。


    “這是!”


    睜眼一刻,並未出現如自己心中所想一般都駭人景象,反而是石碑前麵放著一封書信。


    拆開書信,熟悉的筆跡再次出現眼前,這封信正是袂青冥所寫。


    “凝淵吾兒,見字如晤,抱歉,梅大叔未遵守約定,等你出關。


    此原非吾本意,隻因事發突然,吾之故友尋至,告知吾之症或有解法,需隨他前去一地。


    吾雖不願失約,但轉念又思,倘若吾兒功成之時,見到吾之肉軀殘缺不全,更甚者化為白骨,豈非大煞風景,故而不告而別,以待來日再見之機,你我師徒還可秉燭長談,把酒共飲。”


    拓拔凝淵見行文之中袂青冥語氣雖是蒼涼,但字裏行間卻是言明其傷勢或有希望,不禁欣喜,再向下看去。


    “淵兒,我房內備有盤纏,你可取之,至璟南鎮霜瓏坊,找尋一名名喚明棄玉之人,此人乃吾昔年摯友,吾尚有一物寄於其處,你前往取之,將有不小助益。


    令有一事,吾有兩名仇人,現下告與你知曉,雖是為防日後吾之武學被仇家認出而早作防範,亦是不免有淵兒你為我報仇之私心,提墨至此,確實有覺之前所言虛偽。


    此兩人,一者名喚銀濤飛蹤,乃是一名獨行盜,昔年更名異姓,假托獻寶之名混進師門,卻是欲盜我師門至寶,怎奈其陰謀雖是敗露,但卻也晚了一步,不但至寶被毀,此人更是勾結敵對之宗滅我師門,吾師便是因此而亡。


    吾則是僥幸得生,幸得異人傳授武功,待修煉有成之後,亦曾數次追殺此人,但都被其脫逃,此後再無此人蹤跡,想來乃是換了一種身份,方才遍尋不得。


    另一者乃喚鬼醫毒梟,此人雖以醫為名,卻非以毒行醫之輩,所謂醫者,不過是其殺人牟利之偽裝。此人常作遊方大夫打扮,手持虎撐,周身暗藏無數毒藥毒蟲,曾一夕之間使數十村落化為毒池,其手段之殘忍,前所未見。


    此人平生自負容貌俊美,堪比潘安,卻被我一招削去半張麵皮。而後數年未聞其蹤跡,直到魔教之役,方才被其找到機會,吾之毒傷便是因此而來,此人之毒專擅侵蝕筋絡,化消功力,遇之務必慎重。“


    “毒醫鬼梟。”


    拓拔凝淵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將其牢牢記在心內,便是此人將梅大叔打成重傷,累其受苦多年,心道日後若尋得此人蹤跡,便是挫骨揚灰,也必為梅大叔報仇。


    “交代至此,已覺太多,人言老來瑣碎,恐是真實矣,總之,一切小心。


    袂青冥留書。”


    書信至此已終,角落裏卻有兩點紅印,紅中透黑,想來是袂青冥書寫時內傷發作時所咳出,其傷沉重,可見一斑。


    拓拔凝淵起身將此信收起,又來到袂青冥房內,果見一副包裹已然放好,解開後見其中有著數枚金錠,令外還有不少散碎銀兩銅板,想來是袂青冥恐拓跋凝淵未用慣錢財,故而提前準備齊全,以備不時之需。


    思及此處,拓跋凝淵深感袂青冥對自己之恩,當下跪倒三拜,方才起身,向著出口走去。


    十九年來,拓拔凝淵首次走出自身生活之所,其外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甚至一聲鳥鳴,一寸陽光,都似與眾不同,更何況梅大叔雖下落不明,但得知其傷尚有希望,必是吉人自有天相。


    思及至此,大覺天地遼闊,心中豪氣頓生,不由得仰天長笑,笑聲震動四野,驚得鳥獸皆飛!


    “嗷!”


    不料這一笑過後,竟又引得莫名咆哮,隨即拓跋凝淵麵前草木皆摧,竟是一頭龐然猛虎奔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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