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拉開。明月高懸。


    廚房的打鬧聲也漸漸平息了。明己從迴憶中抽身而退。


    “大明的月亮可真亮啊。就是沒啥用”


    明己嘀咕了一句。臉上再次掛上了微笑。走進了飯廳。


    飯桌上已經很豐盛了。看得的出大家給韓清餞行,的確用心了。


    明己又添了幾盞燭光。大廳變得更加明亮,散發著燭光特有的溫暖。


    不一會兒,小青和小桃便進來了。湯圓應該還在幫忙。沒過多久,幾人推搡著也進來了。


    大家圍坐一起,在燭光的襯托下。頗為溫馨。很像是一家人。


    明己倒了一杯酒,對著韓清說道


    “恭喜韓教授金榜題名又升官。雙喜臨門。祝你前程似錦。仕途璀璨。”


    “謝謝少爺”


    收到明己的祝福,韓清也是真的高興,少爺今天總算正常了。平日裏不是懟他就是講歪理。


    “韓清哥哥,湯圓也祝你平步青雲喲”


    “謝謝小姐”


    “韓教授,虎子嘴笨。祝你早日當大官吧。平日裏都是開玩笑的。你莫要生氣”


    “是啊,教授。我們都是開玩笑的。你莫要放在心上。祝你一路順風。前程似錦。我們會想你的”


    ……


    離別在即,平日裏就算矛盾再深,離別之時也是淺的。更何況大家不是真的矛盾。


    韓清也知道虎子等人和明己一樣,有口無心。算是特殊的交流方式了吧。這也將是韓清最珍貴的迴憶。


    “謝謝大家。韓清……”


    大家輪番祝福,韓清眼含熱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被明己從大街上撿了迴來。轉眼間,已有六個春秋。


    侯府獨特的氛圍,六年的朝夕相處。讓他這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臨別前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套詞,虛詞在真情麵前無法出口。


    心裏矛盾重重,他是真心不想離開侯府。不想離開大家。另一邊是自己的理想。十年寒窗隻為今朝。也不能放棄。


    感性與理性衝撞。難受的就是韓清了。明己見此情景,出聲說道


    “好了。小高的別長大不是說了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山東還有朋友等著你去認識呢!”


    “少年,是別董大”


    韓清出聲提醒,對詩詞他還是很嚴謹的,算是他的專業。他的認真也是明己平日裏的樂趣。


    “抬杠是不是?算了!你知道就好,知道意思吧?不用我釋義吧?”


    離別宴上,明己也沒了和韓清鬥嘴的興致。虎子習慣性的捧哏了


    “少爺,虎子不懂。你給虎子講講唄”


    “虎哥,小高有個朋友叫莫愁。他的意思就是,莫愁啊。你前麵沒有朋友了。天下沒人認識你!


    說明人緣不好。出去交不到朋友!就像韓清一樣。除了我們,他就找不到朋友了。”


    “哦,韓清前路無知己?韓清啊。你要不就別去了唄?”


    韓清一陣無語,虎子搭話,他就預料到結果了。耐著性子給虎子又解釋了一遍。也沾染了不少詩詞豪氣。衝散了鬱結。


    明己笑了笑不再言語。心裏卻是想著韓清入官場是好是壞呢!老朱的飯碗可不好端啊。


    官場水深,人心浮動。韓清像一個剛出社會的學生。意氣風發。現在還能保持初心。經過社會的毒打就好說了。


    老朱也是最痛恨貪官的。貪汙六十兩,不問緣由立斬。洪武年間的百姓也算是活出了封建時代的尊嚴。


    大明在老朱手裏實現了,由宋朝與士大夫共天下到與百姓共天下的轉換。老朱可能是殘暴的。也許是獨夫。


    不過他對百姓是真心不錯,對官員可就不怎麽友好了。治天下主張明刑弼教。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德主刑輔,在老朱這裏可不管用。對公侯勳貴,縣令小吏都是重拳出擊。誰要是想用八議優待來減免刑罰。老朱就敢誅他九族


    史上李善長想給勳貴爭取一些資產和優待。老朱不同意,老李大罵老朱是獨夫。問老朱如此逼迫士族,不怕造反什麽的。


    老朱可是端著破碗打下的江山,有著極高的手腕與威信。登基後更是身兼庶政,沒有個人愛好,每日每夜都在處理朝政或處理朝政的路上。敢和他叫板的還真沒幾個。


    曆代皇帝,明己覺得老朱是最像政哥的人。隻是格局不如政哥。可能出身經曆有關吧,小農思想還是有些影響的。


    和老朱相處一段時間。明己覺得老朱清洗開國元勳不止是為玩火小子鋪路。怕是也與他以民為本的治國理念有關吧。


    主少國疑,玩火小子可鎮不住這些人。他走了,這些人還不得恢複大明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麵。


    否則以老朱的智慧,怎麽可能不給玩火小子留幾個護道人。人算不如天算。老朱也打死想不到,朝廷大軍居然打不過藩王三衛。


    “少爺?”


    韓清的聲音,把明己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出來。


    “少爺,韓清敬你一杯。謝謝少爺!韓清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與少爺相見。少爺對韓清和青兒的大恩。韓清無以……”


    “行了。喝酒那這麽多廢話。幹了”


    明己並不覺得自己對他有什麽大恩。他也從不把自己的身份當迴事。把身邊人視作朋友。平等且尊重。


    感情和交易不同。雖說感情也需要經營。有來有往才能長久。明己卻更喜歡不圖迴報的真情。這樣的交往方式不會累


    明己放下酒杯,出聲說道


    “韓清,你現在是父母官了。能不能做一個能吏是你自己的本事。希望你和你的名字一樣。做個清官就行。”


    “是,少爺。韓清記住了”


    “不過老朱的確太摳了。這點錢不是逼著官員貪腐嘛!明天走的時候,帶一千兩銀子吧!”


    韓清八品縣丞候補。年俸六十至七十石,折合白銀三十多兩。老朱發滿俸可不容易。一千兩也足夠他揮霍了。


    “少爺,韓清不能收!”


    “給你,你就收著。少爺這不算行賄。你指望老朱。能把小青餓死。算是給你的安家費。”


    “少爺,我不要……”


    “閉嘴,在囉嗦,讓虎哥揍你了。”


    明己不想聽他矯情。去了外地,人生地不熟的。有錢好辦事。錢這東西雖然俗,但的確管用。有了家底,也能讓他盡量避免撞在老朱的刀口上。


    “少爺,虎子也要!”


    “行啊。小王同學給他拿一千兩,讓他跟著韓清去吧。”


    “少爺,虎子開玩笑的。虎子就跟著你。咱才不跟韓清這個酸秀才”


    ……


    幾人插科打諢,韓清隻好無奈的收下了。在侯府待久了,知道明己決定的事不會輕易變。明己平日裏言行無狀,放蕩不羈。不過行事卻是果斷。


    “謝謝少爺!少爺放心!韓清一定做個好官!不給王府丟臉!”


    “那是你自己的事。官場的事我也不懂。不過,老朱是與百姓共天下的。你隻要為百姓好就行了。”


    韓清點點頭,心思也放在青州府了。他也有些頭疼,齊魯大地年年大旱。民生凋敝。大明的國策又是重農抑商。


    農業經濟對自然天氣有很大的依賴性,這時候可沒有人工降雨。農業發展不行。商業不興。能繁榮才是怪事。


    青州府靠海,老朱又整了個禁海令。片板不能出海。這不是讓青島大蝦嘲笑餓死的災民嘛!


    韓清想起青州也有些頭疼,縣丞多是舉人擔任,進士很少。韓清曆練幾年就有機會調迴京城。


    如果政績不達標,可能就留在地方了。最多升個縣令。老朱派一批進士和國子監生北上,自然抱有希望。讓老朱失望的人,結局都不太好。


    韓清雖然迂腐,上縣下縣,地方好壞還是分的清的。不過他現在就像剛出社會的學生。意氣風發的。


    “少爺放心。韓清謹記。定會以民為本,造福一方。”


    看著韓清信心十足的樣子。明己癟癟嘴說道


    “那你打算怎麽造福一方啊?”


    “自當是清正廉明,為民請命!……”


    “上報君恩,下安黎庶?韓清啊!你果然是當官的料啊!這套詞無師自通啊?官腔也是張口就來!”


    明己出聲打斷了韓清。問你怎麽做,你擱這搞演講呢!


    “來點實際的!比如旱災你要如何解決?饑殍遍野該怎麽辦?縣令讓你給他小姨子買胭脂你買不買?……”


    明己說了一通問題。韓清沉默了。認真的思考了起來。他迴想了一下鎮江的變化。這套模式他抄不來。


    經商他不會,在鎮江待久了。他不像其他人抵觸商業。商會是明己弄出來的。他也不認為商業是賤業了。


    好處能看見,可他卻不能做。興商與國策相悖。傳統的觀念還在。不是誰都能像明己一樣,能無視老朱的。


    出海更不敢了。研究院搞出的東西,他也無能為力。雖然老朱這些年對商業改變了一些看法。不過還沒明文下旨。沒人敢趟雷。


    韓清想了許久,沒想到什麽好辦法。還是得用老辦法


    “韓清會開倉救民。上書朝廷撥款賑災”


    “那你去青州做什麽呢?這事不隨便找個人都能做嗎?連年大旱,糧倉有糧食嗎?”


    明己雖然不通政事,不過治理地方倒是可以看作一筆生意。想辦法雙贏就行了。


    官場太複雜,不進則退。進又難進。朝堂老狐狸可是不少。算計拿捏人心的手段層出不窮。做官太難,活的還累。不是明己想要的生活。


    不提官場,但論治理地方。明己接受的資訊和眼界應該足以治理一縣之地。這時候社會單一。想辦法讓百姓吃飽穿暖就行。對明己來說還真不是什麽難事。經濟模式可是多樣性的。


    “少爺,韓清才疏學淺。請少爺教我”


    韓清虛心請教。他一直跟在明己身邊。對明己還是很佩服的。


    “我也沒什麽好辦法。沒去過。大旱是天災沒什麽好辦法。隻能儲水了。儲水窯多修一些。”


    現在這個時代對自然的改造力等同於無。明己也沒什麽好辦法。他也沒去過,不了解情況,不過也不能什麽也不做。


    “還有一個辦法,見效有些慢。固土鎖水。栽種一些耐旱的樹。金枝槐,白楊,沙棘等。還有沙棗樹。鎖住土地水分。


    莊稼也是如此,栽種一些耐旱的農作。芝麻,大蔥,花生,高粱,大蒜。土豆紅薯也可以。解決饑荒就好辦了


    這些東西能吃能賣。也就發展起來了。”


    明己不會藏私,把自己想到的說了出來。曆年大旱讓齊魯大地掏空了家底。一味的救濟不是辦法。


    貿然的發展商業也不可能。沒有交易的東西。不是誰都像皇家商會一樣。不計成本的援助。官府也不懂招商引資。一心發展農業。大自然不給麵子,他們也沒辦法。


    地方想要發展,還得有自己的產業支柱才行。老朱的禁海令弊大於利。不讓靠海吃海倒是害人不淺。


    “謝謝少爺。韓清謹記”


    “沒事。我隨便說說。行不行還不知道呢。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要學會因地製宜。總之不能靠天吃飯。”


    “是,少爺。”


    “嗯,多跟本地官員學習。你這半部論語可治不好天下。為民請命不如帶民致富……”


    明己像一個長輩一樣,對著韓清囑咐。韓清也不覺得突兀,耐心的聽著。


    侯府的人員變動幾乎沒有。韓清也是從鳳陽開始,一直陪在身邊。朝夕相處勝似家人。離開之前,明己也忍不住多說了一些。


    囑托並非不舍,更不是傷感。而是有一種認可和祝願。


    “好了,你們早點休息吧。明早自己離開就是了。少爺我就不送你們了。”


    夜幕已深,兩人明天還得早起,入京辦入職手續。明己催促兩人去休息。


    他不喜歡離別的場麵。因此也不喜歡送別。迴憶的畫麵定格在相聚的時刻,就是最好的。總比日後迴憶時,再離別一次。


    韓清起身對明己彎腰鞠躬久久不起。也不言語。韓清有著讀書人的傲氣。也是有理想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堅持科舉,去做一個八品微末小官。明己是親王爵,變通一點。跟著明己做幕僚也勝過縣丞。


    想當官也可以做王府四品長史。起步就高上許多。古代並行察舉製。明己和老朱吹幾句,進六部做個辦事郎還是很容易的。


    韓清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很像愣頭青的感覺。這種品質,明己還是很欣賞的。也很尊重他的理想。


    明己覺得他理想有些迂腐,甚至看不上。追逐名利終究落了下乘。卻也是勝過無數世人。更何況在這個時代,他的做法是對的。


    看著韓清久久不起,明己笑了笑。出聲說道


    “韓教授這是為一千兩折腰了?小王同學,去搬一萬兩過來!”


    韓清齊聲說道


    “少爺,韓清走了”


    小青也起身行禮拜別。眼淚再也關不住了


    “少爺,小青…,少爺,小青不想走。”


    無情的人最重情,也是最深情的。因為看重,才不願輕啟。埋在心底的才厚重。明己亦是如此。心底壓著對家鄉和家人的思念。


    小青這一出,讓明己眼睛也有些熱。心底都有翻騰的跡象。定了下心神才緩緩說道


    “哭什麽?哭的少爺心煩!不知道還以為我欺負你們呢”


    小青不為所動,仍舊哭哭啼啼的。一點沒把明己這個王爺放在眼裏。此刻眼裏全是淚


    “少爺……”


    明己有些無奈,女人淚堪比殺人刀。擋無可擋。要是韓清哭哭啼啼的,明己非得讓虎子揍他不可


    “好了,小青。別哭了。等你們安頓好了。少爺帶著大家來看你。好吧。”


    小青點點頭,也不說話。明己看了一眼韓清。心想這書呆子怎麽不懂事呢!


    “韓清,帶小青迴房休息。”


    韓清扶著小青迴了房間,明己長舒了一口氣。共情就不好了。畢竟他的思念在大明是沒人可以緩解的。


    小桃早已帶著湯圓休息去了。飯廳獨留虎子,王五和明己三人。


    “虎哥,小王同學。早點休息吧”


    明己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出了飯廳向自己房間走去了。


    “都怪韓清!”


    虎子感受到明己情緒低落。他一直跟著明己,從未見過明己掛過相。


    “不是。少爺想家了”


    王五覺得明己和那晚喝酒有些像。


    “少爺好像不喜歡待在京城啊!”


    “不是那個家!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想家了”


    虎子白了王五一眼,明己和王五喝酒他不在。所以他並不知道王五的意思。


    月光如銀的夜晚。誰能抵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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