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躍過一個掛滿紙鳶和九轉風車的小攤,穆容華乘機從老師傅的攤頭上抽走一根尚未劈破的細長竹子。


    這一次抓取順利!


    他揚臂擲去,準頭是好,但力道稍嫌不足。


    屋簷上的飛賊被竹竿擲中左腿肚,踉蹌了幾步複又穩住。


    奇詭的是,賊像被惹火,幹脆不逃了。


    賊在百姓們的驚唿中躍落地麵,扛著贓物頂天立地站定。


    賊恨到不行般欲做了斷,衝著甫策馬趕至的穆容華破口大罵——


    「你他娘的就是個混賬東西!你這小白臉追個啥勁兒?!老子是挖了你穆家祖墳還是拆了你家祠堂?!緊咬著不放算哪招啊?!」


    光天化日之下,真真沒見過賊兇得這般理直氣壯的。


    百姓們遂在街心圍出一小塊地方,把賊給堵了,邊好奇瞧著。


    穆容華翻身下馬,突遭辱罵,他神態仍沉靜,道——


    「閣下將東西留下,現在話還好說。」


    「好說個屁!不給老子好過,老子也不令你安生!你追來也好,咱倆就當街來道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把帳給算了,看是你死還是我亡!」


    賊是個身長略矮、蓄著落腮胡的中年壯漢,喊殺就開打了,扛著大布袋陡然撲至,其勢洶洶。


    穆容華在圍觀群眾的驚叫中堪堪避開對方首攻。


    對方沒給他喘息餘地,地堂腿連連掃向他下盤。


    賊的身手比預料中高強,穆容華不敢硬碰硬,除了閃躲仍是閃躲。


    他像是避得瀟灑利落,暗暗倒滲了滿背冷汗,論武,他自知絕非此賊人對手,但他原就沒想要單憑一人之力製伏對方,他目的在「拖」,隻要能把對方拖在城中、困在自個兒地盤,待援手一到,定能甕中捉鱉。


    賊的腿勁驚人,破壞力十足,街心的青石地磚被踏碎好幾處,兩旁作小本生意的攤子亦被毀去不少,飯館和茶館前的栓馬石更被踹得灰飛煙滅,永寧的百姓們退的退、躲的躲,亂作一團。


    「姓穆的,是帶把的就別躲!好好吃老子一腳!」賊怒吼一聲,踹不到正主兒,改踹那匹在原地雜踏嘶鳴的大黑馬出氣。


    「墨龍!」這會子,穆容華根本被戳中軟肋了,舍不得愛駒受傷,竟不閃不避直直衝去。


    那強而有力的一腳眼看就要踹中黑馬腹側!


    千鈞一發間,一道灰撲撲的高大身影由側邊搶進!


    「嘶——」


    「穆少!」、「穆少,頂住啊!」、「咱們來啦!」、「嘿嘿,天羅地網招唿你,看你還怎麽使橫!」


    「王八蛋!他娘的龜孫子!有種單挑啊!撒網子、出陰招,算啥兒英雄好漢?!姓穆的,有種單挑啊!」


    事態轉變起於肘腋之間——


    穆容華隻知眼前一暗,有人闖入自個兒眼界,橫在他、墨龍和賊人之間。


    那人出手如疾電,不可思議的利落明快,先以單掌扣他上臂,將他拉至身後,另一手再抓墨龍的轡頭一扳,將龐然大獸倏地推移。


    同時間,那人腿功對腿功,四兩撥千斤擋卸了賊人雷霆萬鈞的一踹,後者似被那人氣勁震退,退退退,連退好幾步,最後還為了卸勁、為護住懷中的大布袋,賊隻得摔了自個兒,倒坐在碎裂的青石地磚上。


    便是此時分,穆家人手趕至,當街張網。


    十來名穆家家丁和護衛共拋出五、六張粗麻編成的大網子,倒地的賊被當成大魚網個正著,哪還有翻身機會?


    馬匹嘶鳴、唿嚕嚕噴氣,眾人叫囂、賊人吼罵……一時之際,各種聲音充斥耳中,穆容華定定聽著,兩眼亦隻懂得定定看著,瞬也不瞬注視麵前那張棱角分明的男性側顏。


    男人的個頭比身形修長的他高出許多,凝神再看,似……唔,竟是方才擲袖帶給他之人。


    此時近近端詳,對方黝黑膚底泛銅光,那是長年累月在日陽下曝曬而成的自然色澤,質樸中帶粗獷,但濃眉生得飛挑,長目卻如春風翻拂的柳,又透出一股滿不在乎的狠勁兒……


    突地,那張臉轉向他。


    發現他深究的眼,男人衝他咧嘴笑開。


    穆容華一怔,頭一迴見識大男人露出兩排白牙的笑。


    ……竟能笑得這般爽朗且淘氣。


    對方的手大且厚實,猶抓握在他的臂膀上,掌溫暖熱,隔著衣料仍可感受。


    「能站穩了?」那張薄而略寬的嘴微斂笑弧,徐聲問。


    神識陡凜,穆容華這才後退半步離開對方掌控,抱拳從容作禮——


    「多謝兄台出手相幫。」


    「不用謝,我沒想幫你,我想幫的其實是他。」長目無辜地眨了眨,原抓著他上臂的蒲扇大掌改去撫摸馬頸,一下下皆帶柔情。


    聞言,穆容華眉鋒似有若無一動,正自沉吟,聽對方笑笑又問——


    「他叫墨龍?」


    「……是。」


    又是一記白牙晃晃的笑。「我在關外草原的馬場裏,有一匹小牝馬刁玉,這匹墨龍配我的刁玉,恰好不錯。」


    內心起疑,無法斷定此人是敵是友,穆容華僅淡笑扯開話題!


    「兄台家在關外,迢迢千裏來到永寧,所謂遠來是客,等會兒得空,且讓小弟作個東道主,請兄台吃酒,如何?」


    仿佛他說了多可笑的話,男人這迴不僅白牙閃動,連眼角似都笑出淚花。


    穆容華本能揚手,接過他拋迴的韁繩,欲再言語,對方已旋身朝那名被層層網住的賊人步去。


    男人也許來者不善,也許隻因性情古怪,但若想弄清對方底細,現下實非好時機,畢竟事有輕重緩急,在場眾人還等著穆家大少指示,他總得先將眼前賊人給「料理」了……穆容華思緒飛快轉動,遂將坐騎交給一名家丁照料,趕緊跟上男人


    賊摟住大布袋困坐於地,也不知袋子裏偷來什麽寶貝,一路護得這樣緊。


    賊怒氣衝衝狠瞪穆容華,最後賊目轉向雙臂盤胸、一臉興味盎然的男人身上。賊憤然問——


    「珍爺,你還跟姓穆的同一條道了!」


    「莽叔,我這不是心疼那匹黑馬嘛!」


    珍二欸欸歎氣兼喊冤,昂藏身軀隨即蹲下,又道——


    「哪,我自然也心疼你呀。」


    話音甫落,他兩手抓著粗網子一扯,也不見他如何施力,結實的麻繩網子竟立時被扯裂出一個大大破洞!


    守作一圈的穆家人馬豈能容他胡來!


    霎時間,既驚又怒的斥罵聲此起彼落,吵得不可開交,幾名護衛大刀已出鞘,作圍剿之勢,就等主子爺發話。


    局麵轉變亦教穆容華驚心!


    不過……還好……他暗暗調息。此時衙門派出的兵勇已然趕到,帶隊的捕快也與穆家有些往來,這是自個兒地盤,人手充足,就算對方強悍,強龍不壓地頭蛇,


    落進此局也得低頭……所以,一切盡在掌控中,不會有事。


    穩心,他不露聲色,僅淡淡問……


    「兄台既與賊人同道,適才又何須擲來袖帶,助我抓賊?」


    「唔……正所謂助人為快樂之本嘛,我樂意,我開心。」答得吊兒郎當。


    穆容華聽了也不惱。


    斂下眉睫,他麵如沉水,眸透幽華,來了招出其不意,就搶賊人懷中的大布袋,無奈是,他快,有人較他更快!


    珍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挖走那隻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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