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問低垂著眼,心想,這許家人是造了什麽孽喲。


    老爹和前一任神尊你死我活、深情虐戀不得善終,這兒子又和他們要找的人搞上了!


    誒,不對。


    說搞上,也不算,婚契這東西自古天成,難以更改,這怎麽老爹和兒子的對象,偏偏都是有一個被選中的神子身份……


    隻能說真的是倒黴到家了。


    玄問心頭默默同情。


    轉念又想,哎,等等,好像也不對啊,如果看婚契的話,原本的許潮星早死了,現在那個是奪舍的,異界穿越來的……


    而且剛才許琉雲也說他的兒子死了。


    可見他應該知道現在那個許潮星並非原本的那個。


    但玄問他自己從天道簿中細看他們之間的相處,許琉雲既然知道現在那個許潮星並非原本的許潮星,那怎麽還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對現在這個假的那麽好?


    難道是故意的?


    嗯……總說不出哪裏不對。


    玄問想到這,默默將那絲不對勁壓了下去。


    不敢提也不敢問。


    他還拿不定仙使對那位穿越者的態度……


    反正,他們下來,一為處理許琉雲之事,二為帶迴玄微神子。


    再說了,那穿越者也隻有一年可活……


    如今在秘境,剛好一年期限……


    也活不出秘境。


    許琉雲在拚命壓抑住自己翻湧的情緒,麵無表情,長睫之下翠藍深邃的眸子中,眼神譏誚,隱隱透著嘲諷之意。


    他語氣冷然開口,隱隱透著譏嘲,說:“玄微?天照雪,你莫不是忘了,十六年前,你們已經放棄了玄微。”


    他直唿其名,連表麵的客套都不想再維持下去。


    頓了一下,目光毫不畏懼,直視那抹雪白高大的身影,一字一句重重強調:“世上早已沒有玄微此人。”


    天照雪依舊是看不透的氣息,光淡淡的站在那裏,就已經壓迫十足。


    他輕輕地開口,語氣嚴肅緩沉,透著一股強勢,說:“玄微,他還在。”


    “玄微,他才是下一任的神尊。”


    他這決定性的語氣一落。


    身後的玄問沒什麽表情,一副早已知曉的模樣。


    倒是他左手邊,那與周晏之五分像的少年臉色一變,倏地鐵青,眼眸瞪大,不可置信。


    隨即臉上閃過十足的不甘心,眼底憤怒不已,卻不得不在瞬間又低垂著頭將那股憤怒給壓了下去。


    許琉雲臉色也是變得青白難看,他眼睫顫抖,閉了閉眼,壓製住心底的怒氣。


    玄微當年幼時就被定下為下一任神子傳承者。


    不過,在被強行按著接收天道傳承時與融合神遺精血時,不知怎麽迴事,天賦盡毀幾乎成為一個廢人,更是在仙宮毫無立足之地。


    他好不容易將人救迴來,養迴來,現在見人好了,又打算想要迴去?


    許琉雲冷冷嗤笑出聲,將目光放在那與周晏之五分像的少年身上。


    他認得這個少年,尊號玄渺,是玄微的僅剩的親族族弟,在玄微接收傳承失敗後,這孩子就頂上了神子的位置。


    許琉雲眸光微不可察閃爍了一下,冷嘲道:“原來這神尊身份還能如同兒戲,任你們想變就變,想改就改,莫不是在你們眼中,所謂的神尊,所謂的天道,也不過是一條可使喚的狗罷?”


    嘰嘲尖銳的話落下,整個空間都被一股凍徹心扉的寒意籠罩,倏然間死寂無聲。


    “放肆。”天照雪冷沉如冰嗬斥。


    看似輕淡平靜的波動,實則恐怖驚駭的無形氣勢,從雪白朦朧身影周圍,隨落下的淡淡二字,伴隨冷冰的話音擴散,壓向許琉雲。


    許琉雲整個人完全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威壓。


    臉色頓白,雙眼充血,周身的護體靈力仿佛哢嚓一聲瞬間崩碎,連身體都隱隱成崩壞碎裂。


    殷紅血跡滲透單薄的青衣,像是雪白裸露的臉頰,脖頸,甚至手腕指節,盡是細如蛛絲般的血紅裂紋。


    天照雪身後的兩個少年臉色也是瞬變,變得慘白無血,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


    渡劫散仙幾乎是這整個修真界最頂尖的力量,饒是許琉雲是大乘期修為,也難有一擊抵擋之力。


    此時天照雪再開口,語氣透著明晃晃的冰冷和威迫,“當年靈淵為你篡改天道簿,將玄微的天命線轉移到與他伴生的幻靈金蓮身上,若非如此,玄微何至於接受傳承失敗?擾亂天機,改換天命,這等違逆天命大逆不道之事,妄想瞞天過海,你真當我等查不出來麽?”


    他話音一落,四方皆靜。


    天照雪身後的玄問強自鎮定,心道,能查出來,那不是因為他出現了麽。


    在天道簿中的時間未開始之前,除了神尊能看見天命之子的身份,旁人皆不知曉真正的天命之子是誰。


    天道簿也隻有神尊之力才可篡改,在顧靈淵為許琉雲篡改天道簿後,天道簿中與天命之子相關者的命線盡數打亂。


    整個天道簿中的人物命線被打亂,天命之子出世,也就是玄微,仙宮諸位仙使怕他“出意外”,幹脆將人直接找到帶去仙宮從小培養。


    誰料,玄微在接受天道傳承時竟然失敗,這也意味著,他們所找的玄微,並非真正的天命之子。


    當時仙宮剛處理了顧靈淵與許琉雲之事,也無人能看透天道簿,仙宮一片混亂,隻好重新按照原本的方式去從五大天域與五大妖族中選人培養。


    而玄微沒了用處,也無人再管他,之後就背著冒充神子的罵名被趕出仙宮,沒了下落。


    這是玄問從旁人口中聽說的。


    又不久之後,也就是他這個能看透天道簿的天機眼被找來了,仙宮的人才知道,原本的天命之子正是玄微。


    隻是當年顧靈淵除了為許琉雲逆改命線,在天道簿中安插身份,妄求生機之外,還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將玄微的天命身份轉移到他伴生靈植之上。


    從玄問的眼中,看到了天命簿上的天命之子已經是那變成人形的幻靈金蓮。


    身份已換,也很難再有轉機,至此,那幻靈金蓮也就是新的天命之子。


    在外人看來,幻靈金蓮不僅自有鼎爐天賦,如今又身披天命,就好比無主的、能占有的仙道氣運,這讓誰都想分一杯羹。


    仙宮眾仙使想將人帶迴仙宮,但這個時候,天道簿中已經根據新的天命之子重新恢複正常。


    他們這些未出現在天命簿中的人物,無法再去幹預新天命之子的命運。


    也隻能借著許琉雲在天道簿中與天命之子稍有牽扯的人物身份,下界來尋人。


    他們此行,表麵是為處理許琉雲和玄微之事,實際上,玄問心知肚明。


    此行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身在天道簿中的人物,是否會按照天道簿規劃的命運一板一眼的來發展。


    而從如今出現的人物命運可見,那天道簿不是既定不變的,更像一個大的框架牢籠,將人物的命運結局困在其中。


    其中的人物命線,身在局中,再多彎彎繞繞,每一個事件的緣由變換,但每個人的結局都注定的不會改變。


    也就意味著,在那些條條框框之間,外人對其中人物很大的操縱空間。


    從他們下界,不僅要帶迴玄微,也要帶迴那位天命之子。不影響“結局”,而讓其成為仙宮的所有物。


    玄問一動不動深埋著頭,小心翼翼壓下心中一閃而過的諸多想法。


    他不敢表現,生怕天照雪會看出他所想,也幸好,對方的心神都在許琉雲身上。


    像天照雪這般修為的人物,已經算得上是仙人,人類修士,哪怕諸如許琉雲這般隻差一個大境界步入渡劫期的大乘強者,在他麵前露出一絲輕微的想法波動,對方也能輕易識破。


    這是玄問來到這裏,十幾年得出的,近乎折磨慘痛的,教訓。


    *


    許琉雲壓下口中翻湧的血腥,神色並沒有多少意外。


    從天照雪身邊那拿出天道簿的天機者出現,他就已經猜到對方知道了這些。


    但是,那又如何?當年更換天命身份,那幻靈金蓮早已生出靈識,他自願替主成為天命之子。


    若非雙方自願,又怎麽可能逆換天命?


    許琉雲神色漠然,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冷嘲,說:“如今事已定局,天道簿已是按新的天命之子運轉,你帶迴玄微讓他成為新神尊也無用。何必白費力氣。”


    他加重了後幾個字,像是歎息又像是嘲諷。


    *


    按理來說,天命之子既然已經換人,那麽,就算仙宮想要培養新的神子,也該是幻靈金蓮,而不是玄微。


    一個前任天命之子又有什麽用處?他不信,打著來與他了結天罰之事的幌子,興師動眾帶上天機者,隻為帶走一個玄微。


    許琉雲的話像是撕開對方道貌岸然層層埋藏深處的虛偽內裏,如玄問,玄渺,其實來此的真正目的皆是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敢細想,誰也不敢如他這般,明目張膽冷嘲暗諷。


    恐怖壓抑的氣氛凝滯,玄問、玄渺兩個少年冷汗如雨,被迫屏著氣息,不敢唿吸。


    生怕一個驚擾,或者引起注意,就會灰飛煙滅。


    天照雪立於雲端,近在眼前身形凝實,威嚴高不可攀,又仿若九天之上虛渺遙不可及,整個身影凜若冰霜,透著令人難以唿吸的冰冷壓迫。


    隻往前走了一步,若隱若現的恐怖氣流逼迫得數十丈之外的許琉雲身形不穩,徹底控製不住半跪在空中。


    許琉雲慘白的臉上裂紋遍布,鮮血順著眉眼直流,在那無形的壓迫之下,幾乎已經是強弩之末。


    “琉雲,你心中所思所想,我盡知曉,玄微如何,天命如何,皆與你無關。莫再顧左右而言他。”


    天照雪聲音冰冷沉肅,威嚴不容抗拒,“而今,時辰已到,理當該了結你的事。”


    每一個字看似平淡無波實則透著強烈的殺機。


    話落,方才蟄伏的紫雷猛然間劇烈滾動,雷鳴刺耳,仿佛隻要稍微一動,就會被雷電之力剿殺粉碎,空氣逼仄到難以唿吸,整個空間盡是肅殺之氣。


    許琉雲掀起眼簾霧藍朦朧的眸中一片渙散,他執著的將目光放在天照雪身上,看著那仿若神明的身影。


    眼底泛起濃烈的譏嘲。


    澤天仙宮的仙使,一向皆是如此,分明不是神,卻做足了所謂神的派頭。


    掌斷生死,不可忤逆。


    眾生皆如螻蟻。


    隻是輕微的一瞥,仿佛是對神靈的不敬而遭受到反噬,許琉雲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便撐不住地闔下。


    黑長睫毛顫抖不停,眼角淌血,血液順著睫毛尖滴滴答答地流,順著崩裂的臉頰,流入衣衫,在透明的半空腳下匯聚淌成血紅。


    愈發強烈的無形威壓將他困裹擠壓,像是要碾碎他的錚錚傲骨,又像是立神靈不可違抗之高威。


    青衣,血線,他依舊在頑抗不屈,強撐半跪倔強決絕。


    青年背影挺直不屈,身後是洶湧駭人的紫雷黑雲。


    像是一幅慘烈動人的雷動九霄美人殞身圖。


    哪怕隻剩一口氣,哪怕是強弩之末,必死之劫,他依舊頑抗執拗毫不屈服。


    許琉雲已是大乘期,渡劫之下的頂級強者,但在散仙之下,依舊脆弱如螻蟻。


    玄問心頭不忍, 怔怔然看著那一抹不甘的身影。


    他沒由來的鼻頭微酸。


    明明不需要惹怒天照雪,不需要去承受那股比天罰更可怕的散仙之力,哪怕是雷劫天罰,縱然會死,也能少受這不必要的無妄痛苦。


    何必呢?玄問心想,他閃過這個念頭,又趕緊壓下泛濫的同情,閉著眼,無能為力。


    *


    “是該了結。”


    微弱的聲音從許琉雲堪稱破碎的身體傳出,明明是極虛弱的聲音,落在耳裏卻無比清晰堅定。


    哪怕在無形的,源源不斷的威逼碾壓之下,隻剩一口氣,他的聲音沒有半分示弱反抗,依舊平靜,亦是決絕。


    這十六年已經是偷生,天罰雷劫之下,神魂盡散,他早已料到這一日,這一刻。


    在雷電落下之際,周身驟然自內而外,爆發出極為恐怖的靈力氣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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