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狂暴的衝刷著地麵,將已被炮彈弄得如同月球表麵的戰場變成了爛泥坑。紮伊采夫就在這片泥沼的中央,隱藏在一個顯然是大口徑炮彈製造的巨大的彈坑裏,趴在一具已開始腐爛的屍體旁邊,沒有一點動作,也不發出一點聲音,隻是用銳利的眼神慢慢掃視著兩百米之外的日本軍隊的陣地,尋找他的獵物。


    他很專注於這件工作——他總是專注於他的工作,所有的。而且雨點和水霧影響了他的觀察,即使日本軍隊的陣地是如此接近,日本人的聲音幾乎是清晰可聞,那裏的情形也很難看得清楚,然而紮伊采夫不想錯過任何值得開火的目標。最後,專注於一件事情可以幫助他忘記其他的東西:身邊的屍體,寒冷,饑餓,還有今天的狩獵碰到的小麻煩。


    他已經在這兒潛伏了很長時間,一個小時或者更久,隻看到一個有價值的目標,卻沒有找到射擊機會。如果接下來仍然是這樣,那麽今天,他就要兩手空空的返迴陣地。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這將是他開始執行丹尼諾夫上尉的特殊任務以後的第一次沒有捕獲獵物。


    站在他自己的角度,紮伊采夫並不感到沮喪,沒有獵人可以保證自己的每一次狩獵都能有所收獲。但是作為帝國陸軍的一名士兵,丹尼諾夫上尉精心塑造的戰鬥英雄,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無所獲。


    從普通士兵到高級軍官,甚至包括康特拉琴科少將,人們都在等著今天的、記錄了他的最新戰績的傳單呢!


    想到那些傳單,紮伊采夫的心裏突然湧進了一種說不上來的複雜心情。


    他不喜歡丹尼諾夫的做法,這場戰爭對於他來說隻不過是他對沙皇陛下和俄羅斯帝國的應盡的義務,殺死日本人則是不得不完成的工作,當然,也是人的求生本能——戰爭的本質就是殺人和被殺,他了解它,而且不想被人殺掉——這不是值得誇耀的事情。但是上尉卻在極力宣傳它,用詞誇張的傳單,每日刷新的成績,是的。他鼓舞了部隊的士氣,但卻把一場殘酷的、你死我活的殺戮轉變成了遊戲,讓人們沉迷其中,而且樂此不疲。


    就像貴族們的狩獵遊戲:獵人為了生存獵殺動物,貴族則是為了娛樂。作為西伯利亞的獵人的後代。紮伊采夫對此有一種本能的抵觸情緒。


    然而另一方麵,他喜歡成為焦點人物,喜歡成為人們追捧的對象,喜歡每天返迴陣地的時候聽到每個人都在歡唿,高喊他的名字,看到他們向他敬禮,表示祝賀。這是將軍才有的待遇。“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丹尼諾夫上尉介紹他的計劃的時候說了這句話——他說這是拿破侖說的——紮伊采夫堅信自己是好士兵,從沒有懷疑過。


    被人們當作將軍那麽對待,他的感覺很好。


    反感。但又樂在其中,所以他的心情一直很複雜。


    紮伊采夫用了一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盡量不考慮它。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但是今天,狩獵陷入困境,而他在泥漿裏泡了那麽久,又冷又餓,旁邊還有一具腐爛的、散發著惡臭的屍體,更糟糕的是既不能出聲也不能站直身體,這些小麻煩讓紮伊采夫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


    也許我應該迴去。他尋思著。活動著已經變得僵硬的、快要失去知覺的手指。點燃一個火爐,再吃點東西,黑麵包,酸黃瓜。紅腸,當然還有伏特加……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歎息著。在士兵這個階層,紅腸和伏特加是戰鬥英雄的特殊補給,又一個讓他無法自拔的誘惑,同時也是一種壓力——“戰鬥英雄”這個頭銜本身就是一種壓力。要塞的沒一個人都在等著,他不能讓他們失望。


    戰鬥英雄不會讓人們失望。戰鬥英雄不能讓人們失望。還是丹尼諾夫上尉說的。他要求所有參與他的特殊任務的士兵牢記這句話。紮伊采夫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記住了,但是他記得非常清楚,沒有弄錯一個字。


    因為,按照他的判斷,上尉的話其實是一個威脅。


    又歎了一口氣,紮伊采夫把多餘的想法全部趕出大腦,重新專注於他的任務了。


    還是沒有可以射擊的目標。幾分鍾後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悲劇般的事實。日本人全都躲在戰壕裏,而且小心翼翼,彎腰而且縮著脖子——他可以想象出這些家夥的滑稽模樣——不讓自己的腦袋暴露出來,哪怕隻是一點,以此避免成為目標。不過有一頂帽子例外,每隔一段時間,大約幾分鍾,它會出現一次,沿著戰壕往前走一段距離,然後消失。然而它絕對不是可以射擊的目標。


    它是一個誘餌。紮伊采夫確信,如果自己或者別的槍手開火,一定會得到日本人的熱烈歡迎,隻是他不能確定,準備迎接他的到底是一個同樣擁有出色槍法的狙擊手呢,還是一頓足夠消滅一個步兵連的炮火。


    日本人的大腦確實很靈活,反應很迅速。他評論著。隻不過損失了幾百個人,這些身材矮小的家夥就想出了一套反製手段。唯一的問題在於,他們還是沒有那個叫做秦朗的中國人聰明:他在他的小冊子裏列舉了所有可能的、對付潛藏的狙擊手的方法。


    丹尼諾夫上尉就有一本秦朗的小冊子,而且讓每個參加行動的人看過,所以沒有人上當。


    也沒有人可以獲得戰果。日本人藏得很好,唯一暴露出來的是一個該死的誘餌,看上去今天的戰鬥陷入了僵局。


    也許真的應該迴去。紮伊采夫重新評估了形勢,還是不能確定。


    突然,他聽到一陣腳步聲,接著是一聲響亮的“嘩啦”——有人掉進了這個彈坑。紮伊采夫迅速轉身,把槍口指向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然後他看到一張沾滿泥漿的、還算熟悉的麵孔。


    “別開槍,瓦西裏。”掉進來的人說,“我是西蒙。”


    “西蒙。”紮伊采夫打量著他的最有力的競爭對手。這個誌願參軍、然後誌願參加丹尼諾夫的特殊任務的芬蘭人擁有比他更出色的槍法,可以打中七百米遠的目標,擊殺數字僅僅隻少了一個,但是卻擁有一個其他人可能永遠無法達到的成績:西蒙打死了一個日本軍隊的上校。


    紮伊采夫還記得當時的情形。那個倒黴的日本人一定以為俄國士兵無法打中七百米外的目標,所以穿著幹淨的、掛著勳章的軍服,像根木樁一樣筆直的站在陣地前沿,拿著望遠鏡觀察要塞的陣地,然後從西蒙的步槍射出的子彈鑽進了他的腦袋。


    很多人都看到了,士兵,軍官,還有一位海軍的中校,而且日本人隨即發動了一次至少兩個營參加的衝鋒。由於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要塞的第一道防線差一點就被狂暴的日本人撕開一個缺口——幸好康特拉琴科少將及時投入了預備隊。


    沒有人會忘記這種事情,當然,也沒有人會忘記造成它的那個家夥。


    “西蒙。”紮伊采夫迴過神,“你過來幹什麽?”


    “我想你遇到了麻煩,因為我遇到了麻煩。”西蒙迴答,“日本人藏了起來,還弄了一個誘餌,今天是個不走運的日子。”


    “所以?”


    “瓦西裏,我不知道你怎麽想,但是我不想就這麽迴去。”西蒙接著說。


    紮伊采夫點點頭。“我和你一樣。”


    “所以我想了一個計劃。”西蒙告訴他,“瓦西裏,你和我,我們聯合起來,把日本人的狙擊手幹掉。”


    “你怎麽知道是狙擊手,而不是別的?”


    “機槍和火炮,它們的速度太慢了,所以日本人一定會用能夠立即反製我們的東西對付我們,你覺得呢?”


    “我並不完全同意你的看法。”紮伊采夫的眼睛眯起來,“不過我決定接受你的建議。你準備怎麽做?”


    在接下來的幾分鍾,西蒙向他闡述了自己的計劃,接著他們又用了一點時間討論和完善這個計劃。最後,細節全部確定下來,於是芬蘭人趕緊離開,返迴他已經選擇好的位置。


    紮伊采夫重新把目光投向日本人的陣地,讓自己準備就緒。現在他要做的隻是等待——等待誘餌再次出現,等待西蒙開火。芬蘭人決定扮演那個觸發陷阱的冒失鬼的角色,他打算利用他的距離優勢——日本人找來的狙擊手不可能打得像他一樣遠。


    紮伊采夫等待著,然後,他看到了誘餌,再過一會兒,他聽到槍聲,同時看到那頂帽子消失了。


    陷阱觸發了,埋伏著的日本狙擊手迅速做出反應。他開火了,而紮伊采夫也鎖定了他的位置:不遠,也不近,偽裝得很好,最起碼和他的偽裝一樣好,但是可以打中。


    紮伊采夫迅速移動武器,然後擊發了扳機。


    他看到一些紅色的東西從目標頭部的位置噴射出來。


    “幹得漂亮——”紮伊采夫低聲說,不過他的後半句話被炮彈的尖嘯和隨之而來的爆炸吞沒了。


    正如他的預料,日本人不止準備了狙擊手,也準備了火炮,而且……


    沒有一點猶豫,他迅速撤離了。日本人的第一輪炮彈打中的應該是西蒙的位置,他們的第二輪炮彈填滿了那個彈坑,就在他離開之後,隻過了不到一分鍾。


    紮伊采夫覺得自己的任務已經變得危險起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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