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在日本士兵腳下發生的時候,列兵紮伊采夫剛把子彈打進他的第二個目標的前額。


    然後他暫時停止了動作——塹壕裏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如此。機槍還在射擊,但是步槍手停了下來。他們的注意力都被正在發生的事情吸引了過去。


    那是他們從未見過的,也沒有誰想象過。


    爆炸此起彼伏,每一聲都會有一名日本士兵倒下,但卻沒有帶來死亡——至少沒有帶來立即的死亡。那些踩中地雷的人都還活著,隻是失去了一隻腳或一條小腿,這令他們發出了淒慘的、刺耳的嚎叫;而當這種聲音變得越來越多,它們也就逐漸的變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了。


    紮伊采夫的身體哆嗦了一下。


    他的同僚們的反應和他差不了多少。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很高興,帶著興奮,畢竟敵人的損失就是自己的成績,將會帶來最終的勝利,但是到後來,恐慌成了很多人心裏唯一剩下的東西。


    一種被設計用來殺傷敵人、給他們造成永久性的殘缺的武器,它看起來很仁慈,實際上很殘忍。沒有人不害怕這樣的武器,魔鬼的發明,即使現在,使用它的是自己人,不過誰也不能保證,將來的某一天,敵人也會用它對付自己。這是任何一名士兵都不願見到的,然而總會成為現實。


    “上帝啊,我可不想碰到這樣的玩意兒。”有人咕噥到,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紮伊采夫表示讚同。不過,沒等他開口發表自己的看法,軍官們的、和日本軍隊的傷兵同樣刺耳的聲音已經進入了他的耳朵。


    還有其他人的耳朵。


    “你們這些該死的蠢貨,都愣著幹什麽?開火,把日本猴子殺光!”


    命令是有效的,幾乎是立刻,莫辛-納幹的聲音重新迴到戰場。俄國士兵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著對手傾瀉子彈,但不是為了嚴格貫徹上麵的指示,也不是因為他們喜歡戰鬥。隻是因為士兵們覺得,密集的槍聲可以掩蓋其他的聲音,也可以讓他們忽略那些他們不願想起的東西。


    所有人都那麽想,也都在那麽做。其中包括紮伊采夫。年輕的列兵不再尋找日本軍官的身影,每一次轉移槍口都是把它對準距離上一個目標最近的敵人。不過他仍然保持了完美的命中率,沒有一顆子彈脫靶——即使它沒有命中致命部位,也會在目標身上留下印記。


    日本士兵的隊列變得越來越稀薄,而且速度很快。然後。就好像發動衝鋒時那樣,他們迅速退卻了,沒有帶走一名傷員。


    俄國士兵繼續開火,直到軍官們發出新的命令。


    “停止射擊,所有人停止射擊。”


    機槍立即停止了,接著是步槍,陸陸續續的,到最後,隻剩下一個人還在射擊——紮伊采夫機械的重複著他早已熟悉的那套動作,拉開槍栓。裝入新彈夾,把槍栓推迴原位,扣動扳機……


    一隻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右手。他無法掙脫。


    “停止射擊,士兵!難道你沒有聽到?”聲音很嚴厲。


    “我聽到了命令……”紮伊采夫把臉轉向抓住他的那個人。認出他的上尉肩章當然不是困難的事情,也不需要時間,即使他的麵孔對於一個列兵來說非常陌生。“長官。”


    “那麽你為什麽還在射擊?”


    “日本人的傷員,長官……他們還留在戰場上。”列兵有些驚慌了。


    “讓他們留在那兒。”上尉的語氣冰冷,強硬,不容辯駁,讓人感到惶恐。但是他就像沒有察覺列兵的反應那樣把目光移開了。站到彈藥箱上,看了看日本士兵的位置,又看了看紮伊采夫的莫辛-納幹步槍,然後眉毛揚了一下。“你可以打中那麽遠的目標?”


    “是的。長官。”


    “給我看。”上尉掃視戰場,挑出一個目標。“就是他。”


    紮伊采夫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距離他最遠的一個日本士兵,正在一點一點爬向日本人的戰壕,但他仍然比他打死的第一個日本軍官靠近。紮伊采夫吸了一口氣,舉起步槍,瞄準目標的後腦勺。一秒鍾後把子彈射了出去。


    他的槍法沒有任何問題。


    有人歡唿起來,還有人鼓掌。


    “看上去你沒有吹牛,士兵。”上尉重新打量了紮伊采夫,最後說:“我是參謀部的丹尼洛夫上尉,我要求你三十分鍾以後向我報道。”


    說完,沒等紮伊采夫迴答,這個叫做丹尼洛夫的上尉就離開了,留下還沒迴過神的紮伊采夫獨自發呆。


    一群士兵圍攏過來,輪流拍打紮伊采夫的肩膀,擁抱他,向他表示祝賀——不過他們的慶祝沒有進行太久。預示危險和死亡的轟鳴很快響了起來,地麵開始搖晃。士兵們不得不像開始那樣把身體蜷曲起來,以此躲避日本人的炮火。


    隻是他們很快意識到這樣做沒有太多實際價值:與第一輪炮擊不同,第二輪炮擊的目標就是他們藏身的塹壕,而且火力密度遠遠高於第一次。炮彈不斷在塹壕兩側爆炸,還有一些直接掉進了壕溝。堅固的防禦設施在沉重的打擊麵前慢慢碎裂,倒塌,最後徹底崩潰。俄**隊的傷亡開始快速增加。


    叫做恐懼的幽靈抓住了塹壕裏的每一個人。


    “我們會被日本猴子的炮彈撕成碎片……”一個聲音響起來,隨即被吞沒了。


    紮伊采夫努力將它帶來的影響驅散掉,遺憾的是,一點也不成功。他想到了死亡。死神就在戰場上空盤旋,幾分鍾前它收割了日本人,現在它收割俄國人,然而紮伊采夫還不願意進入死神的名單。然後他想到了丹尼洛夫的命令。上尉要求他三十分鍾以後向他報道,時間還沒到,不過為什麽不提前離開戰線呢?


    紮伊采夫盤算了一下,隨即堅決的把這個想法否決了。他看著四周的和他一樣抱著腦袋神色驚慌的士兵,這些被稱為“戰友”的人,他不能就這麽離開他們。


    留下。他做出了決定。


    炮擊還在繼續,地麵的震動逐漸加劇,濃烈的硝煙氣息衝進紮伊采夫的鼻孔,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味道,什麽東西被燒焦以後散發出的氣味,戰爭的氣味。


    又是一次爆炸,就在鋸齒形的塹壕的另一側。一隻炸斷的手臂從天而降,掉在紮伊采夫麵前。他想了想,把手臂撿起來,放到自己的步槍旁邊。


    “也許它的主人還會需要它。”他說,更像自言自語。


    沒有人迴答他,因為沒有人聽到。不隻是因為他的聲音很小,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在影響士兵們的聽覺和視覺,爆炸,震動,硝煙,還有沒完沒了的落到人們身上的泥土。然後它們全都消失了——除了硝煙。


    硝煙仍然很濃烈。戰爭還在進行。


    沒等軍官發出命令,幸存下來的俄國士兵重新從塹壕裏探出頭——正如他們已經知道的那樣,又一隊日本士兵從戰壕裏爬出來,開始衝鋒。


    他們的口號仍然響亮,而他們的指揮官依舊顯眼。


    紮伊采夫端起槍。有那麽一會兒,他的大腦忙著考慮一個新的問題,為什麽軍官們一定要讓自己顯得那麽突出,以至於成為明顯的靶子。然後他把這個問題送迴腦海深處,隨即把子彈送給了目標。


    接著是下一個目標。


    再下一個目標。


    紮伊采夫把他的有限的精力都用在了獵殺日本人的軍官上,隻有當他停下來裝填彈夾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機槍沒有射擊——俄**隊的機槍。日本人的機槍倒是一直響個不停——地雷也沒有爆炸。


    它們都被炮火清除了,顯而易見的。同樣明顯的是,隻靠步槍阻擋不了日本人,而戰線後方的炮兵一直沒有參加戰鬥。


    “我們的炮兵在幹什麽?”這是軍官和許多士兵的疑問,不過在紮伊采夫的腦子裏,它隻停留了幾秒。


    他的想法很簡單,做應該做的事情,“殺日本人,殺日本人,不停的殺日本人”,首先是軍官,接著是軍士,最後是旗手。沒有人指導紮伊采夫,但是年輕的士兵自己想到了正確的射擊順序。


    那支莫辛-納幹又開火了。


    日本士兵還在衝鋒:對於一個步兵大隊來說,一個狙擊手還不足以影響它的戰鬥。出現問題的隻是麵對紮伊采夫的兩個小隊,混亂的跡象出現了,迷惑和惶恐的日本士兵不約而同放慢了速度,正好躲開突然降臨的毀滅性打擊。


    沒有一點預兆,數量比日本人的炮火多了一倍的炮彈瞬間砸到了那些保持了正常速度的日本士兵中間。火焰和硝煙把他們全部吞噬了,一個也沒有留下。


    日本陸軍第三軍司令長官野津道貫大將放下望遠鏡。


    “鎖定俄**隊的火炮的位置了麽?”他問到,聲音很平靜。


    “很抱歉,閣下……我們隻確定了其中一部分。”一名參謀軍官迴答,帶著他的不安。


    出乎他的意料,野津道貫沒有訓斥他,也沒有訓斥其他人。大將保持著平靜。“把坐標送給野戰重炮兵部隊。”他微笑著,似乎完全沒把損失放在心上——或者因為別的原因。


    一個隻有少數人知道的理由。


    “我軍的二十八厘米攻城炮可以展示它們的價值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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